夏洛克踏步前行,身形摇晃地来到轮椅旁,他的体力已被那最后的狂奔耗尽,仅能依靠微弱的力量支撑。刚才那一刻的追踪,仿佛耗尽了他生命的火花,连最后一击卸下车辆的护甲都如回光返照。
“为何你要追杀我?”奥古斯丁大帝问道,“别告诉我是为了伦敦飞艇的坠落,虽然我未曾深入了解你,但我清楚,你非寻常的正义之士。”
夏洛克沉默不语,笑容中透着苦涩:“我是侦探,初接手你的案件时,我认定你该死。然而现在,你未死,于是我来了。”
这简单的解释轻得几乎无声,可正是这理由,让今夜枪声回荡,炮弹飞舞,鲜血溅洒。
此时此刻,这对相差数十载的二人并肩静立,老者平复一路的动荡,年轻人抵御着几乎枯竭的虚弱。他们不谈论数万生灵的无辜牺牲,不讨论帝王退位会给帝国带来的剧变,更不会提及那些愚蠢的话题,如你杀我,你也必死,放过我,我便不再追究。
在这深夜,跨越千山万水的追逐显得格外宁静。
“话说回来,你为何如此执着于生存?”夏洛克再问。
奥古斯丁大帝犹豫了片刻,仿佛觉得可笑,自嘲般摇头:“为了奥菲娜。”
“她是谁?”夏洛克确信自己曾听闻此名,但疲倦让他无法深究记忆,直接发问。
奥古斯丁大帝的回答带着戏剧性:“我的女儿。”
言毕,老人虚弱的神色似乎重燃一丝生机,一抹向往。他仰望星空,嘴角微扬:“其实,我从未想过统治这么久。你可能难以理解,作为帝国的帝王,多么疲惫。
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
那天,她刚过完生日,青春正好,却遭受了一场暗杀。政治叛乱中,守护她的卫士背叛,向她开枪。
幼时,我们共同承受苦难。当我登基为帝,我告诉她,我们的日子终于会好起来。
谁能料到,我掌握了世界至高无上的权柄,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
老人说着,情感如常年浸润的泉水,平静而深沉。
“那几年,报上应该报道过此事,说我的女儿在那次袭击中丧生。
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并未真正死去。受伤后,她还有微弱的生命迹象,只是一颗子弹嵌入了她的大脑。
那种伤,当时的医术来看,和死亡无异。
那年,查尔斯·达尔文只是一个初入生命科学院的年轻人,却展现出惊人的生命科学研究天赋。
他的初次生命延续实验并不完美,虽能延续生命,却无法延续意识。
这个理论颇为奇特,他宣称在特定低温状态下,能将人体长久保存。
起初我不在意,但关乎奥菲娜,我别无选择。于是,我的女儿成了实验的第一位志愿者。
根据达尔文的提议,先将她冰封,待几十年后科技足够解冻,取出她脑中的子弹,再设法唤醒她。
荒诞,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于是,我开始了等待,一等就是几十年。其间,帝国出现了名叫南丁格尔的少女,我曾期待她能治愈我的女儿,却发现她只能疗愈伤痛,无法取出奥菲娜脑中的子弹。
之后,我竭尽全力支持达尔文,让他登上生命科学院院长之位。否则,凭他那专注科研、不通人情的头脑,怎能坐上高位?
我顶住重重压力,赋予生命科学院研究自主权,几十年来不遗余力地培养人才,为他的生命延续计划造势。一届又一届,我倾尽全力继续担任帝国帝王,只为等待他告诉我,我的女儿有希望重见天日。
这是我们最初的约定。
然而,达尔文成为院长不久,竟突然放弃了生命延续计划,转向恶魔学的研究。
我知道,恶魔的二次侵袭给帝国带来了重创,恶魔学或许能照亮帝国的未来。
可我的未来呢?
我竭力将帝国铸造成如今的模样,究竟为了什么?...
我并非为帝国子民,高尚并非我的标签,报章中的英勇形象不过虚名。
我只是想守着我唯一的女儿。
然而岁月不待,我已无暇等待。
因此,我有权追求我心中的道,就像你今日所行之事。
说到底,我们本质上并无二致。”
奥古斯丁大帝话音落下,嗓音略显沙哑,或许平日少言寡语。
推轮椅的侍女并无波澜,或许她早听过这段故事,毕竟大帝曾言,她与他女儿颇有相似。
夏洛克陪老人仰望星空,静默片刻。
此答案出乎所有人预料,谁曾想,圣史中最伟大的帝王,非一心只为帝国的圣人。谁又能料到,他倾尽全力推动生命延续计划,不是惧怕死亡,而是为了一个久未兑现的诺言。
又有谁能知,达尔文教授初涉的课题,正是生命延续实验,只是成为科学院院长,握有科研自由后,背弃了初心,将老人毕生心血弃如敝履。
这段跨越几十年的秘密,足以震撼所有人。
但老人并未因初衷动情,未借这短暂的震惊换取生机。
曾有老乞丐在伦敦破败小巷对华生说过,世间无绝对的黑白。
对错只是世人内心欲望的自我说服,珍爱生命是对,弱肉强食亦是对。节俭是对,享乐也是对。忍耐是对,勇者愤怒也是对。
说到底,世间唯有自私才是真理。如此,满足多数人的私欲,便是正义。
夜色中,帝国最自私的两人并肩而坐,远处的呼喊渐近,无数蒸汽机车驰骋于大道,狂撒恶魔抑制剂。四具恶魔的尸骸触目惊心,夏洛克疲倦难支,无法再分心驾驭深红,任由它静立路边,如一尊浴血的巨像。
他取出一支烟,自燃,又点燃一支递给老人。
“是时候离开了。”
他轻声道。
老人看着那闪烁的火星,怔然片刻,微笑接下。
“多年未曾沾烟了。”
他感叹,接过烟,身后侍女本能欲阻,却见老人疲惫微笑,摇头制止。
随后,贪婪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气息涌入肺部,犹如烈焰过喉,剧痛伴着胸腔痉挛,他的身体已虚弱不堪,久处生死边缘,连污染的空气都不敢吸入。今夜,颠簸车厢,迎风许久,他的身体早已渗出细汗,面色不正常的绯红。
而这支烟,寻常人难以忍受的辛辣,却深入垂死之人肺腑,疯狂侵蚀他的衰朽之躯。
头晕、恶心,血压在辣味中急剧下降,苍白的眼圈泛起诡异的血丝,颤抖的身躯试图呕吐,却无物可吐。
夏洛克看着老人痛苦的模样,一愣。
或许太过疲惫,他的大脑选择了忽略细节。他只想在最后时刻,为对方递上一支烟,却忘了对方已临近生命的终点,怎能承受这致命之物。
吸烟损健康。
吸烟可夺命。
一支蓝烟,成了送这位帝王走向死亡的最后一根稻草。
夏洛克皱眉,见帝国帝王艰难张嘴呼吸,却只能发出刺耳的啸声。
于是,他俯身拾起脚边的木棍,走去。
面无表情,沉默地刺向对方颈部一侧。
噗的一声。
最微弱的火星能点燃森林,最普通的木棍也能刺穿最伟大帝王的喉咙。于是,尖端穿过干枯的肌肤,直抵最深处的血管,随后被拔出。
奥古斯丁大帝颤抖,下意识捂住脖子,鲜血从指间溢出,他用力呼吸最后的空气,灰白的眼睛凝视夏洛克,似乎想转向看一眼帝国的天空,最终只是痉挛几下,呼吸停止。
夏洛克始终静静注视,未打扰对方的离世。少女不知何时开始哭泣,跪地悲鸣。
同一片苍穹下,有人欢呼,因为人类的未来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