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安知这些日子都是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的,如今自个主动提了要求,余钧怎么可能舍得拒绝她?
当下就对外头吩咐道:“让卢妃过来扶着娜仁公主下马车。”
听到他换了个称呼,颜安知眼皮轻轻抬了抬,而后不动声色的恢复正常。
这两年她可没有掺和这两人感情的,录音还能被降位……看来小公主很棒嘛。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金镶玉项链。
她让小公主的魂魄白日跟着她好好养养精神气,晚上就由着她。
外头的卢音没听见马车这边的吩咐,看见一直跟在余钧身边伺候的太监钟勇快步向她赶来,她还喜不自胜的往前走了一步。
身后就是余钧的六宫,她们虽然没有卢音那般急迫,但是脸上眼中大多还是流转着顾盼之情。
她们根本不清楚余钧这次出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像个怀春的女子一样,跟平常一样企望着夫君平安归来。
包括卢音,她若是早知道余钧此行的目的唯有一个颜安知,怕是要百般阻拦,颜安知能不能活着到大鲁怕都是个迷。
“娘娘,陛下唤您。”钟勇在她面前草草的行了个礼,刚说出这句话,就见卢音和她身旁伺候的宫女就要雀跃着往前走,怕坏了陛下的事,他连忙补了一句:“陛下只要娘娘一个人过去,马车上娜仁公主的头风犯了,说是要娘娘扶着下来。”
“!”卢音猛地偏头看着钟勇,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瞧,声音复杂:“你说什么?!谁?!”
“啊哟,娘娘,您可小声些。”钟勇一脸苦相,压低声音跟她讲:“陛下可宝贝这公主的紧呢……娘娘还是谨慎些。”
钟勇这一句算是善意的提醒听在卢音耳朵里却莫名的讽刺。
她垮着脸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本宫再怎么说也是个娘娘,总比你这个阉人好的许多。公公还是为自己考虑好吧,别哪一天被那那公主弄死就好。”
钟勇僵笑在脸上,木讷的点点头,“娘娘请吧。”
卢音咬着一口银牙到了马车前,在底下唤:“陛下。”
余钧在里头淡淡回应了一句你来啦,声音还算是温柔,让卢音心里头的不安少了几分。
但下一秒,车帘被余钧从里面拂开,她看到了一张此生没想过会再见到脸。
颜安知微微仰头,看玩物一样的看着她,一身素色衣衫也遮不住她的艳丽容颜。
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红,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脸色可比底下的卢音要好上许多了。
“好久不见啊,贵妃娘娘。”颜安知瞥她一眼,言辞温软,似乎卢音是她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卢音怔怔的站在原地,控制不住的抬手指着她。
眼里头几乎快要焠了火光,刹那间就能四扬。
“哎”马车上传来低低一声叹息。
美人柔柔弱弱的靠在一旁,似乎有些惋惜:“怎么,贵妃娘娘见了本公主不高兴?”
说着,颜安知又格外嫌弃的看了余钧一眼,“看来陛下没有提前把三宫六院打点好啊,你们家贵妃那样子,真是丑到本公主了。”
她盈盈笑道,没有特别的语气,就是陈述事实般的对着他们俩说话。
这时又看到卢音那手指头还指着她呢,刚想起身自己下去的动作又收了回来,整个人往马车上靠了靠。
“头疼,你下去。”
蛮横不讲道理,颜安知甚至想踹余钧两脚。
“是朕没有提前打点好。让知知受委屈了……”余钧看着她,心里头思索着解决方案,“你都窝在马车里头快两天了,还是得下去动动。朕让卢音给你赔不是,换个人扶你下马车可好?”
这就从阿音变成卢音啦……颜安知心里头不屑的很,但还是好脾气的开了个口。
“本公主也不喜欢为难人,那就请贵妃娘娘跪着伺候本公主下马车吧。”
说完,她笑脸盈盈的重新将目光投向卢音。
根本就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余钧当年又不是没有做过。
卢音唰的就变了脸色,她求助般的将目光投向余钧,“陛下,臣妾嫁给您多年,您真的要让臣妾受这种屈辱吗?”
她袖中的手在颤抖,一个人站在马车跟前也显得格外单薄可怜。
“臣妾当年不顾父兄反对,执意嫁与陛下,期间不曾有任何僭越之事,陛下为何今日要纵容这个贱妇羞辱臣妾?”
她今日本是盛装出席,如今想装的一副柔弱之态,可惜脸上的妆面化的甚是娇艳,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没觉得她怎样可怜,倒是配合上扬的眼线有几分质问的语气。
再加上她往常也是趾高气扬的形象,她这一番求情非但没有好效果,反而让余钧的眉头皱了皱。
当年他本就是实打实的太子人选,因为卢音疯狂的迷恋他,他的名声被拖累了不少就罢了,她竟然还好意思提她的父兄?
他登基前没见过他们提供了多少助力,登基后他们倒是一个个仗着从龙之功僭越的事情干了不少。
念此,他的话更是冰冷,“朕已决意娶知知为妻,卢妃以下犯上,口出狂言,实为不堪。就罚你亲自跪伏,伺候娜仁公主下马车吧。”
帝王的话一出,钟勇立刻就挥手召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的将卢音按在马车跟前,让她背对着,将最为平整的压下充作脚蹬凳。
余钧先行下了马车,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用卢音的脊背当做脚凳,直接跳到卢音的身旁,然后转身去扶颜安知下马车。
颜安知嘴角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弧度,她一身素衣,飘飘玉带迎风吹着,更显窈窕腰身。
她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素雅的像是凡世中用青山幽水浇灌栽培的绿色水仙花。
不染凡间事,不似凡间容。
单是她站在风里把头微微垂下的样子,就写满了风情万种。
稍远处的后妃们如临大敌,看着她的模样,又看看跪在她跟前的卢音,开始考虑未来在宫中的生存之道了。
颜安知不愿让余钧搀扶,还未开口只是秀眉微微一皱,余钧就反应过来,立刻让钟勇顶上。
小公主这才把手虚搭在钟勇的手腕处。
一脚踏上那艳丽光鲜的布匹,先是用足尖点了点试试虚实,然后才踩实了下来。
她身姿轻盈,踏在卢音脊背的时候让人觉得弱柳扶风,几乎下一刻就要跌倒了似的。
颜安知下来的时候稍稍踉跄了一下,站稳了之后才松开虚扶着钟勇的手。
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下就要哭出来的卢音,眼神很是无辜,“多谢贵妃娘娘。”
颜安知懒得见余钧的三宫六院,也不想在这个场合里当众人的活靶子,之所以愿意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不过就是为了折辱卢音罢了。
她不是很傲气吗?她不是最喜欢羞辱别人吗?
那她就偏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余钧站在颜安知身旁,没有理会那些莺莺燕燕的请安和询问,径直带着颜安知去了皇后才能居住的宫殿。
颜安知进了宫后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用了午膳、安安静静的休息,又恢复成了之前在马车上的模样。
余钧不好逼迫她,只是陪着她,看到她安睡下去才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他晓得她一向心高气傲,最是讨厌别人逼迫威胁的。
可是他若是不拿齐山野的性命威胁她,那她怎么可能会留在他身边呢?
只要在他身边,怎样都好……都好
他按了按眉心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吩咐了钟勇一句:“卢妃今日受了委屈,朕怕知知介意不好去看她,你代朕送些伤药过去,不能寒了丞相府的心。”
钟勇眼皮是直跳,但耐不住天威,低头称是。
“以后你就跟在娜仁公主身边伺候吧,知知性子拗,不肯与朕有所接触。既然不排斥你,你就伺候她吧。”
“切记将人照顾好。”
余钧说完就走了,只剩钟勇一头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垂了又垂。
卢妃娘娘仗着家世刁蛮任性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她平时只把注意力放在陛下一人身上,身边奴才侍女的待遇她是一点都不关心。
平时就是任打任骂的,别看她住的储秀宫富丽堂皇,但是却是下人们最不愿伺候的宫殿。
钟勇叹了口气,还是默默喊了几个小太监跟着他一起去送伤药。
这一去可就不得了了,卢音正发了疯似的砸东西,就连桌椅都被她掀翻了一套。
地上的蔬果茶具散的散烂的烂,几个小宫女颤抖着手在收拾。
卢音红了眼睛,又摔了一个青釉花瓶之后站在原地质问:“陛下……陛下他为何这般羞辱我?贱妇!都是那个贱妇!本宫就知道,早在草原的时候她就在陛下身体上种了蚀心蛊,肯定这蛊虫发作才让陛下不得不宠着她的!”
“本宫要杀了她,杀了她!只要杀了她,陛下就会重新宠爱本宫了……”
卢音歪着头,边说边流泪,看得在外头的钟勇到底是有些不忍。
卢妃娘娘再嚣张跋扈,那也是他们大鲁人,他到底该帮衬着些。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脑袋上一痛,一个杯子就砸到了他额头上,他迟疑的上手一摸。
血淋淋的。
那杯子砸的脑袋都恍惚了。
身后的小太监连忙扶住钟勇。
“娘娘,钟勇公公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给娘娘送伤药的。”他们敢怒不敢言,一个匆忙用衣袖擦了擦钟勇脑袋上的血之后扶着他跪下行礼。
卢音穿过一排跪着的宫女太监,径直来到钟勇面前。
“哼,本宫就知道……皇上到底还是挂念本宫的。”她伸手拿过小太监们呈上的伤药,宝贝的看了好一会。
紧接着目光下垂,看到钟勇的伤,反而笑了出来:“哟,钟勇公公不会怪本宫的吧?”
“本宫一向赏罚分明的,既然是本宫砸到了公公,那本宫跟你赔个不是。”
难得觉得卢音好说话的小太监们连忙磕头替钟勇道谢。
结果下一秒,卢音又换了语气,嫌弃又憎恶的开口:“但是,你照顾陛下不尽心,竟然让他身边出现这么一个妖艳贱妇,本宫就该好好整治你了。”
“来人,守着他们,就在储秀宫门口的石子路上跪上个两个时辰。不跪满时辰不准他们走。”卢音想起自己今日上午在众人面前下跪的狼狈模样,而这狼狈模样正好被这个阉人看得分明,自己就恨的牙痒痒。
“娘娘,奴才还要去向陛下复命。”钟勇好容易才缓和好被砸后的头晕,听到卢音的话后,立刻就抬头凝视着卢音。“娘娘当真要扣下奴才?”
卢音却满不在乎的一笑:“你陪在陛下身边再久,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本宫惩治你一个奴才,谁敢置喙?”
钟勇身后的小太监们还想替他说些话,却被他抬手阻拦。
按照卢音如今的作死程度,大鲁的后宫容不下她。
他被搀扶着走到门口的石子路上跪下,看着卢音进了卧房里头。
他受的一时之屈算什么?日后他定要亲眼看着卢音高楼塌。
只是他到底已经年纪大了,许久没有跪过这么长的时间了,跪到快半个时辰的时候就觉得脑袋又有些疼,几乎要晕过去。
要不是身旁的小太监用手一直撑着他,兴许就一头栽到石子路上磕死了。
他等啊又等,储秀宫外人来人往,好些是在余钧身边伺候的。
兴许已经将他被卢音罚跪的事情报到陛下跟前去了,陛下会顾念他照顾他多年的情分来解救他的吧?
但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个打消了。
陛下今日在前头落了卢妃的面子,在背后自然是要给卢妃找回场子来。
让后宫知道,他虽然有了新宠,但是卢妃还是不能随意欺负的吗?
而他,钟勇,这个首领太监就成了最好的棋子,不是吗?
钟勇脸色发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当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熬不住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有些不解的疑惑声。
“不是本公主的奴才吗?在别人宫外头跪着算什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