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彦闵这两年一直处于一个被软禁的状态。
虽说他皇叔吃食衣物拨给东宫的还是原来的份例,也没有让人苛待了他这个名义上的太子,但是他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他这个太子的位置坐的是越来越不稳当了。
他刚被重新关进东宫禁闭的时候,朝上还有不少大臣为他鸣不平。
上书痛斥摄政王专权蛮横的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保守派的老臣觉得太子已过而立之年,加设摄政王实在是不妥的。
要求皇帝废了摄政王,还政于东宫的。
若是不答应,就要舍了一把老骨头撞死在金銮殿上的。
只是如今,朝堂上什么大事小事一应由摄政王经手解决,大臣们好像真的把他这个太子给忘记了一样。
齐彦闵当然不答应!
所以刚开始他在东宫闹腾的很凶。
动辄在宫门前昏迷晕倒,或是大骂齐山野……种种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几乎全部做了一遍。
但是这些事传到前朝,就如清风掠过湖边,再无一丝波澜。
东宫若是病了,太医会前来医治;若是讲了什么对摄政王大不敬的话,也会有专人前来管教。
总之,除了不能接触到自己的势力,齐彦闵这个人还是太子。
有专门的奴仆,有三餐的供应,只是没有权力,与世隔绝了一样的。
门前冷落鞍马稀,他哪里能接受自己是这样的境遇?
所以当他收到这封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勾结敌国的信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大鲁到底有什么阴谋,而是庆幸自己即将重获新生。
他掩下心中暗喜的情绪,装作无事发生,继续演好一个失意的太子。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齐山野和齐山鸣两人在宫里头也拟定好了废立太子的诏书。
就在他还等待着计划实施的过程中,这诏书先一步到了东宫里头。
“太子无德,上不能体察圣意,下不能体恤民情,涉政期间,多腐败、多阴案、多贪官,以致民情怨怼。为保江山社稷,黎民公道,今废太子齐彦闵为文王,移出东宫于宫外文王府另居。”
宣旨的太监足足将圣旨念了两遍,齐彦闵才从恍惚的状态中脱离。
他不敢相信这会是父皇的旨意,跪在地上挣扎着挺直腰身问那太监:“这圣旨可是父皇亲自下的?”
太监没有瞒他,只是笑笑:“是否是陛下亲笔,文王殿下接了圣旨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说着,就将手里的圣旨递给他。
齐彦闵哆哆嗦嗦的接过,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直到认出了圣旨上熟悉的笔迹,他才抓狂一般的瘫坐下来,吓了后边的侧妃和妾室一大跳。
“殿下,莫要伤心了。现如今都是摄政王掌控朝局,他若是要废了您,父皇缠绵病榻,怎么能够保得住您呢?”侧妃上去安抚他,柔柔弱弱的给他讲道理。
他抓住侧妃的手,呆滞又沮丧的将头转过来对向她。
缓缓地,生硬的,像是被抽去灵魂的木偶。
“不。”齐彦闵张口否认,他空洞的看着侧妃的眼,找不到自我一般。“父皇他,是真的要废了孤……”
“这圣旨并非他人代笔……”
“连落笔的墨迹……都干涸许久了……”
齐彦闵半个身子倒在侧妃怀里,几乎就要忍受不住压力晕过去。
侧妃拍拍他的背,宽慰他:“父皇定是对殿下您有什么误会。您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一手将您教导培养长大,怎会舍得亲自废了您呢?说不定,这正是摄政王逼迫陛下所写的呢!”
侧妃的话语无形中给齐彦闵加了一重最后的保障。
是啊,他是父皇亲自教导成才的。
其他皇子都是五岁才启蒙,由太傅教导。
只有他不一样,他三岁启蒙,被父皇亲自带着读书射箭。
父皇一开始就是将他当做继承人去培养的,又怎么会舍弃他呢?
一定是齐山野,一定是齐山野做的好事!
皇叔从小就蓄意挑拨他和父皇的感情,一定是他,逼迫了父皇!
齐彦闵本来还有着厚积薄发的耐心,再听到这道圣旨之后几乎逐渐殆尽,他挣开侧妃扶他的手,迅速跑回书房,翻翻找找,才找到上次连同信封一起夹带起来的特殊信号弹。
信封上让他挑准时期再投掷这枚信号弹,他也一直潜伏着。
但如今,即使知道时机称不上多么好,他也没有法子了。
因为过了今夜,废太子的诏书很可能就会下达各个州县,到时他就不是太子了,若是有什么叛上作乱的举动只会被认为是佞臣贼子!
他不能背负一世骂名,不能,坚决不能!
看着在夜色中绽放的信号弹,齐彦闵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痛快。
脑中突然浮现出一道倩影,但随着他嘴角笑意的逐渐上扬而散去。
为了他的大业,一个女人算什么?
不过说到底,还是该感谢她。生的那样一副好相貌,否则大鲁皇帝怎么会动用所有在大齐的势力来帮他呢?
齐彦闵笑了笑,信号弹放出不过半个时辰,东宫大门就被一小波人强行撞开。
为首的一个禁卫军前来接他出去。
“太子殿下,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行动?好些兄弟都不在。”禁卫军带来的人围在他周围,他们刚刚已经将围住东宫的守卫一个个放倒了,此时正是齐彦闵集合所有势力逼宫的最好时机。
因为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明日他就不再是太子了。
逼宫就是谋逆造反。
“齐山野在宫里头吗?”齐彦闵虽然不认识这个禁卫军,但还是很自然的吩咐他做事,压根就不计较这人的身份。
那禁卫军敛下神色:“摄政王在王府,宫中的情形一时半会应该还传不到他耳朵里去。”
“你们有多少人?”
“是守卫军的十分之一。”
“那便够了。”齐彦闵到底还是有些底子在的,立刻就喊着自己的亲信去守卫军传了一道口谕,“如今守卫军的将领曾是孤提拔起来的人,有他在,孤便可以在齐山野反应过来前控制皇宫,让父皇即刻传位于我。”
“殿下圣明!”那禁卫军也毫不吝啬的吹他一句彩虹屁。
齐彦闵大致掌握了皇宫情况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往他父皇的寝殿走去。
齐山野一直借口父皇的身体不好,将人困于深宫中养病。
晨昏定省,他这个做儿子的都难以见上一面。
上次见到父皇,还是在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齐彦闵在寝殿门外踱步了许久,近乡情更怯,他屏退了所有人,单单站在门口发愣。
手几次想去推开门,但最后又收回到身侧来。
他此次逼宫,父皇知道了会是何心情?废了他的主意,到底是父皇还是皇叔的意思?父皇若是谴责他,他难道真的要逼得父皇退位吗?
带着犹豫和惴惴不安的心情,齐彦闵到底还是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外头本来伺候父皇的人已经被压了下去,里头除了父皇,也只有一个常年陪在父皇身边的公公。
公公见到他推门而入,皱了皱眉,似乎不愿意打搅了在龙床上安睡的陛下,上前几步挡在齐彦闵跟前:“太子殿下怎可擅闯陛下寝宫?陛下正在安寝,殿下有事也该提前禀报才是。”
察觉到里头安稳的气息,并且那公公脸上只有对他擅自进来的不满,没有几分惊讶,跟往常一样称呼他太子而不是文王。
齐彦闵的紧张气好像一下子卸下了不少。
他吐出一口浊气,对着齐山鸣龙床的方向一拜,这才退出寝殿。
等到看见他退出去,老太监才弓着身子重新站到龙床旁边,拂开垂下来的床帘,将齐山鸣扶起来,他轻声唤道:“陛下,文王反了。”
齐山鸣被搀扶起来,一双凤眼紧紧锁着被关严实的门上,用鼻子哼了一声。
“去通知摄政王,叫他配合宫内行事。”他抬手让公公的头低下来,凑在他耳边低语。
公公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陛下,太……文王殿下其实心里还是有您的。知道您在宫里头,他也不敢造次的。”
“心里有朕怎么能够?为君者,心怀天下。”齐山鸣叹了口气,眼眸幽深,到底不能释怀。
太子是他第一个儿子,他当然决心将基业托付。
前些年甚至都已经写好了退位传贤的诏书。
可就在那时,太子这个敦厚可亲的形象在他面前变得虚幻起来,他原以为太子已经是个合格的君主了,直到他有一次翻看太子书房里头的账簿,才发现其中大有来头。
每到赈灾捐银、开仓放粮或是招官入仕、逢年过节的时候,朝廷都有大笔的银子出入。
太子制定的政策不善,导致底下的人贪了不少。
他发现了却不加以制止,反而担心其中的祸事流露,总是在他这个父皇面前报喜不报忧。
甚至回禀朝廷的那些账簿都是假账,真的保留在东宫。
就是为了让他宽心,让他觉得太子这个儿子能为父皇分忧,从而保持好自己的形象。
齐山鸣曾经试图挽救过,但当他把太子叫到跟前重新商讨决策之时,太子表面应承的很好,到了真正实施的时候,尝到了暴利甜头的他怎么可能再把钱财吐出来?
他想做一个好太子,这没错。
但是齐山鸣若是真的将江山托付给了太子,那他将愧对天下黎民百姓。
所以后来才有了匆匆召摄政王回京,假借摄政王之手扳倒太子党的一系列举动。
太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自然最是了解他这个儿子的弱点。
只是要毁去自己亲手栽培出来的得意之作,齐山鸣终究是有些不忍,总想着要给太子留一线生机。
他不再是他托付江山的人选,但永远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他用摄政王的手告诫他收敛些,低调些,为君者勿忘本。
太子却又计较起他对齐山野的恩宠来。
当初都把齐山鸣给气笑了。
山野只是一个富贵闲王,志向是游山玩水,从不在政事上插手,人家就图一个舒心而已。
他这个做兄长的不过是每月给他一些照应,让人别死在外面,太子就连这个都要计较?
那他自幼亲自教导太子,陪太子的时间比其他皇子加起来还多,太子怎么就不知道替他的弟弟们计较计较?
说到底,太子还是缺少胸襟,难当大任。
齐山野收到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之后,立刻就将颜安知送往行宫之中。
太子下一步针对的肯定就是他这个摄政王,知知在他身边难免会被太子连带着记恨上。
倒不如先送她去行宫避上一避。
那儿都是他的人,还有吉达和苏日格两人带领的草原勇士护着,他不担心。
颜安知此时还睡得很熟,小脸上还有未消下去的酡红,乖乖的卧在他怀中,像一只贪睡的猫。
齐山野知道大局已被皇兄掌控,此次宫变不过是闹着玩玩,但他齐彦闵如今也算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他可不想知知卷进来。
亲力亲为的给小公主穿上衣服,又亲了亲她的小脸,齐山野将人抱起往外头备好的马车上送。
颜安知睡得再死也被外头的阵仗惊动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之后又揽住齐山野的脖子,软软的身躯贴着他,蹭着齐山野撒娇,“山野,我好累。”
“知知乖,宫中事变,为夫让齐德他们送你去行宫避避风头,到时候事情解决好了,为夫再亲自去接你回来,可好?”
齐山野几步上了马车,将人抱到马车的榻上,甚至还有条不紊的往颜安知身后放了两个靠枕。
颜安知迷茫的睁着眼看他:“什么事啊?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齐彦闵控制了皇城,皇兄还在他手上,为夫不能走”齐山野拿了旁边的毯子给小公主盖上,却被颜安知一脚踢开
颜安知要下床穿鞋,拉着齐山野的手不放,“那我也留下来陪你。”
齐山野一把就把她给按回去了,立刻失了脸色:“不行,为夫知道咱们小公主对我是情真意切的,但是要听话,这里为夫能够解决。”
“山野,你真的能解决吗?”颜安知忧心忡忡的抬起眼睛看他,看的齐山野又无奈又好笑。
两人好歹也成亲了近两年,齐山野傻白甜的性格怎么可能瞒得过枕边人。
颜安知早在明面上就知道了齐山野和齐山鸣两人的真正权谋关系。
只是为了他和皇兄的计划一直瞒着萨其拉他们罢了。
如今没有旁人,小公主是真的担心自家长着一张权谋脸,实则没啥心眼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