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战明月照沟渠
作者:谈扉   将军辞最新章节     
    有人捎信回京,直说此番起义的领头人是程家小姐程十未,众人对这满是怀疑,可待公孙世阳派去程府的人回来说程府早在几日前便将所有人遣散了,此次去,只剩一间空屋子,他们也才相信这封信是真的。
    “陛下,德清公主在草桥关与那程十未对战不敌,最后,最后以身殉国。”
    好似天塌了一般,公孙世阳本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起义,公孙淑兰应付这事是手到擒来的,谁知竟将她推入死亡。
    见他往后踉跄几步,公孙祉急忙上前去扶。
    有人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一下子就跪在殿上,满头大汗,气喘呼呼:
    “报!回陛下,豫王殿下遣一匹快马方才不顾守城侍卫阻拦出城去了,见去的方向,是草桥关。”
    又有人跑进来:“报!大将军在城外聚集了数千队伍,正往京城赶来。”
    殿上的诸位大臣可不觉得刘嵊是事先得知,从而早做了准备,反倒像是与草桥关的程十未里应外合一样。
    不禁便有人慌慌张张起来,这一下也动乱了人心。
    见着他们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模样,公孙祉主动请缨想要去阻拦刘嵊和程十未。
    宫里有禁军五千,宫外还有留在京城的五千队伍,只需公孙世阳一声令下,这些人都会誓死跟随公孙祉上阵杀敌。
    临危不乱的太子,如此又受到不少人的称赞。
    其实也并非公孙祉冷静沉着,只是预料到会有这天,只是顺其自然而来,顺其自然接受罢了。
    摸了摸腰间别着的玉瓶子,先前刘沅给的结香花早已枯萎了,那手帕不可能一直将它包着,他便寻了一个瓶子将那花装着,后来一直别在腰间。
    这三年见刘沅的机会也很少,有时书信往来,她最近告诉他,她要去南方做事,不曾想,她竟是去做这样的事。
    穿上甲胄,他布防好所有士兵,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望着远处,内心越想越难受,本以为这些年她能够改变自己的目的和决定,谁知她还是坚持着,如此执着的一个人,要如何迷途知返呢?
    南方人大都会水,这一圈护城河也拦不住太久,只得遣人准备好弓箭。
    两股兵马融合,刘沅乖乖跟在刘嵊身后,先前说了很多次刘嵊不必出面,可他还是执意要来。
    看了看身旁的程平和沈九,倒是有他们年轻时在沙场闯荡的感觉了,只不过现在三个人都老了。
    “沅儿,此后你不用出手,一切就让我们来做。”
    刘沅不解,此次兵马少以外,为何还要让她隐藏自己呢?若是一举拿下京城,萧衔就能夺回皇位,她也就可以回家了啊。
    只不过,刘嵊的决定她不敢反驳,只道一声“是”。
    刘嵊继而又看向刘滁,这一路都没听见他说话,刘嵊还有些不习惯,平日里总嫌他在耳边滔滔不绝说子曰,如今这般安静,倒是让人不习惯。
    “云成,斯人已逝,着眼当下。”
    虽说好多年不在京城了,可这三年见着他们两个的相处,他要是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情义,这大将军他也不该做了。
    刘滁点头回道:
    “是”
    如今只是心里难受罢了。
    要说草桥关高,那么京城的城墙是它的三倍多,厚度也更甚,涛涛护城河水,恢弘大气。
    已经晴了好多天了,这几日也是百姓丰收的日子,如今也是进退两难。
    刘沅也不再戴面具了,她仰头看着城墙上立着的人,见他站得十分端正,刘沅抬手遮了阳光,也能看清楚更多。
    他们行军并不着急,甚至故意放慢了速度,公孙祉已经在城楼上等他们两日了。
    刘嵊望着城楼之上的少年,他鲜少会抬头去看人,只不过今日阳光实在亮得很,让他不得不抬高些头才能看清公孙祉的模样,只是见他一副淡定的模样,刘嵊笑道:
    “哦……太子殿下,陛下麾下是没人了吗?竟派殿下来看守城门。”
    要说,此番也是一场豪赌,半真半假,要是真以此兵马便攻破了京城,那么他们也能轻松很多,之后的事也不用考虑了,若是没攻破,那一切就按计划行事。
    无论如何,都有退路。
    之前在西北就见识过公孙祉的计谋了,而且虽说刘嵊是他的老师,可是刘沅还是有些担心的。
    只是,城墙之上的人一直看着刘沅,叫她浑身不舒服,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一样。
    萧衔此番也在刘沅身旁,见着公孙祉看着刘沅不动声色,他先前听闻过公孙祉的能力,只是还从未见过,此番对战,倒是想见识一番。
    公孙祉又看向刘嵊:
    “大将军,我们对彼此的计谋兵法能力心知肚明,此番倒也不必用那些鬼主意了,就明明白白简简单单的战一场如何?赢了便砍下本宫的头颅然后打开城门,输了便放弃攻城,如何?”
    倒是不曾想他会提出这个想法来,刘嵊看了一眼刘沅,若是要与公孙祉对敌,拼武艺,在场怕是没多少是他的对手,但是之前看他对刘沅不一般……不行不行,他摇摇头,不能让刘沅去冒险。
    “既然殿下想如此解决,倒也省事了。”
    刘嵊一拔剑,符月伶一行人便将刘沅护在身后,这一举动倒是叫公孙祉疑惑,按理说她如今姓程,理应由身旁的程平管才是,为何刘嵊会护着她。
    若非她的身份也是幌子,公孙祉倒是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大将军,临了本宫还有一疑问……”他再次看向被几个人围在中间有些别扭的刘沅,“不知,程小姐,这程字可是真姓?”
    刘沅看了刘嵊一眼,得到他的准许便回头看着公孙祉摇摇头平淡地回道:
    “不是,我本姓刘。”
    不仅是公孙祉一方,连许多己方队伍中都十分惊讶,他们一直以为他就是姓程,不曾想她隐藏着身份。
    只是,这刘姓……他们看了看大将军,倒是有些巧了吧。
    “你真名叫什么?”
    在外人们大都称呼她为“程十未”,鲜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只不过,此刻,也不必隐瞒了。
    “刘沅。”
    铿锵的两字传入他的耳朵,深入他的心。
    “什么沅?”
    “沅有芷兮澧有兰之沅。”
    可以是官儿,可以是程十未,可以是左将军,自然她也是刘沅,只不过不曾想她的名字和那个世界的一模一样。
    好似久别重逢一般,他竟微微扬起嘴角,只不过现在太远,他们也不能发现他这小动作,倒是他身旁的秦越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实在不解他们的太子殿下为何如此。
    他也不再问,君子之间不耍诡计,他了解大将军,大将军也了解他。
    见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刘嵊先前吩咐过她不要上场,刘沅只得在五个人的保护下远远地看着。
    刘嵊善使枪,与他对敌,公孙祉不敢疏忽,自然也用枪。
    见着交织在一起打得有舍有分的两人,刘沅也听从程平和陆九的意见观摩着公孙祉的动作,解析他的弱点。
    那快如闪电的一击,刘嵊竖枪一挡,而后怒目圆瞪,手上发力,将公孙祉的枪震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面门攻去。
    虽说是公孙祉的老师,不过战场厮杀哪里容得多余的情感。
    见他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公孙祉也不再顾及其他,趁他击来,借势佯攻,待刘嵊做好防备状态时,公孙祉手上的枪变幻了好几个方向,看得人眼花缭乱,也不由得让人捏一把冷汗。
    这一枪,划过刘嵊的脸,本就狰狞的一张脸如今沾上血色,更显恐怖。
    刘嵊抬手一摸,低头一看,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痛,手上一片血红。
    他笑了笑,眼睛不由得红了起来,倒不是忍不了这痛,只是恨自己老矣,不能由自己亲手扶着萧衔登上皇位完成先帝的嘱托。
    公孙祉不等他反应,一枪震在他的手臂,硬生生将他手上的枪震开,若不是刘嵊反应快出手接住,这枪怕是就捡不回来了。
    好似又回到了在西北的那场战役上,她远远地观望,望着人打人,纠缠在一起,兵刃争鸣,让人眼花,一时不知道该看何处。
    不料,萧衔身旁的林项突然发难,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一把利剑早已插入萧衔的腰间,刘沅及时反应,一手撑着马背,飞身一脚便将林项踢了下去,而后急忙去看萧衔的伤。
    这血很快便染红了他的衣裳,见他呲着牙看着地上的林项时,刘沅就问道:
    “你就没发现他有问题?”
    也幸亏这伤不深,交由陆九包扎后,刘沅便拿着剑下马走向林项。身为萧衔从小到大的管家,他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在豫王府时她与他接触也不多,本以为萧衔已经查过他的底细了,所以她也松懈了些。
    萧衔拿手压着伤口,看着林项,见他嘴角的血迹,刘沅的那一脚力道确实不小,可他心中更多的是失望。
    “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你与我相处这么多年了,竟真的还能下得去手啊……”
    林项发出的信他截过几次,可见他给公孙世阳汇报的字字都是在表达萧衔没有问题,没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原以为林项是改变了想法想站在他这一方,不曾想他会在这时给他一剑。
    见着陆九在为萧衔包扎,林项转头又看向刘沅:“两个豫王妃,其实老家伙我分得清。”低头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剑,“陛下之恩,不得不报,只不过,殿下,你是个可怜孩子,老奴不忍心,动了恻隐之心,如今这一剑,我不愧于陛下了。妻儿已去,老家伙也不求生了,最后关头,对不住殿下了。”
    萧衔娶妻那日,他是真的开心,一直以来他早就将萧衔视作自己的孩子,这一剑留了一手,不会伤他太重。
    挣扎着爬起身,他身子骨已经老了,被刘沅踢了这一脚,就算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杀了他还能让他少受些苦。
    见他慢慢跪下,朝着城门叩首,刘沅抬头看向萧衔,见他蹙着眉头,又发现刘沅看了过来,萧衔随即放松下来。
    刘沅在等他做决断,他也明白,走这一条路不能有太多心软,只是心中难受,他还是闭上了眼,点点头。
    便听见剑划过风的细小的声音,而后便是血从脖子那喷涌而出的声音,他逼着自己睁眼看着,林项死时没有太多痛苦,刘沅没有故意要折磨他,手起刀落很是麻利。
    就听刘沅朝刘一他们吩咐了一句:
    “厚葬。”
    回到公孙祉与刘嵊,两人打得一来一回,刘嵊喘了几口气,见着淡定自若的公孙祉,确实是不得不服老。
    “大将军,荣华富贵,身份地位,哪样都不缺,为何还要走到这一步?”
    两人的枪对峙着,刘嵊手上用力,可脸上是笑着的:
    “殿下说的不错,不过老臣背负十余载骂名,遗臭千年,老臣心中委屈,老臣自始至终是先帝的臣子,知遇之恩报与先帝后人,理所当然。而且老臣自诩对公孙家也是问心无愧,守着边疆十余载,虽说为着天下百姓,只不过如今这天下是你公孙氏的,至此也足够了吧。”
    对于刘嵊的名誉,公孙祉也无话可说,不管刘嵊怎样做,世间还是不少他的流言蜚语,骂他不忠不义,现在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朝中那些臣子又有几个承认,只是明面上给好脸色捧到天上,暗地里将人骂进土里罢了。
    他只能说一句,便是“你辛苦了”也只能说这一句。
    刘嵊倒是洒脱一笑:“太子殿下为人仁义,若是老臣此番败了,天下人有殿下护着,老臣心中也愉悦,届时那些骂名老臣也听不见了,自然就不会管了。若是此番赢了……”他回头看向另一处吵闹的地方,方才就一直留心着,他也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看着护在萧衔身前的刘沅,“虽不觉得豫王殿下如何,只不过,有浣儿在他身边看着,这天下也不至于太乱。”
    为刘沅安排那百余人也是让她有压制萧衔的法子,不至于让萧衔暴戾无常,鱼肉百姓。毕竟,刘沅这孩子,他还是挺了解也挺放心的。
    本以为被萧衔算计了一次后两人之间,准确来说刘沅会对萧衔抱有敌视态度,谁知她好像完全没有那种想法一样,该怎样做还是怎样去做。
    硬生生受了公孙祉一枪,刘嵊也是欣慰,当初教他的他还没忘,就算有意减轻力道,可身体的潜意识还是原本的那样。
    肩上的血肉被他那一挑,一下子便炸开来。
    顺手击退上前来的士兵,他拉着缰绳使马后退了几步。
    兵戈声从未停歇,无论有多乱,这些士兵还是奋勇无畏。
    他们带的都是精兵,京城的禁军也不赖,一来一回,一场下来谁都没占好处。
    刘沅急忙上前将他扶稳,而后盯着公孙祉,每次一看他,他总是会和她心中的秦鹤城重合,这次也一样,只不过她用力摇头,将脑中的念想摇了出去。
    谁知,公孙祉还未开口,秦越便先一步冲了上来,一刀劈下,刘沅转身防备,奋力挡下,还未等她喘口气,剑上的力道一轻,秦越的刀便朝她下腹攻去,她手上缰绳一紧,马儿便立起前脚,稍微将秦越的马儿惊着了,逼得他后退拉马,算是化解了。
    刀光剑影,公孙祉心下一紧,急忙抬枪挡住还要再进攻的秦越,眉目间皆是怒气,语气也高了不少,他冷目质问道: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秦越好似并不惧怕他这副模样,谦卑地回答:
    “此人不除,殿下危矣。”
    自从遇到她后,公孙祉好似就不再理智,兴许是将她当作成了官儿,为她伤神,方才见公孙祉那副模样,就怕他自己往刘沅剑上冲,他只得出手。
    这些日子他看明白不少事情,会耽误公孙祉的,只有她一人,他欲为公孙祉除之而后快,哪怕会担责,他也必须那样做。
    公孙祉还未开口,秦越便又朝刘沅攻过去,刘沅抬剑一挡,正要有下一步动作时,却见秦越的刀已被公孙祉挑下,一杆枪横在她与秦越之间,又见那枪击了一下秦越的马头,那马顿时不受控制跑开了,秦越不得不在马背上俯身去安抚,却也因此再没机会去杀刘沅。
    刘沅不解问道:
    “殿下如此,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她欲转身去对战公孙祉的禁军,却又被他的枪拦下,实在不解他要做什么,如今又走不了,刘沅只得耐着性子看向公孙祉。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问完之后,你要做什么,随你自己。”
    刘沅偏头等着他说。
    “若是给你另一个选择,安安稳稳过这一生,放弃攻城,你会选择吗?”
    “这不是选择。”刘沅回道,“我从未想过放弃我要做的事。”
    虽然之前犹豫过很多次,可她依旧顺从着自己原本的想法,她想回到自己的那个世界。
    公孙祉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想着她在战场厮杀的模样,再不愿见她陷入危险。
    趁她不注意,他抬枪挑落她手中的剑,那杆枪如今就指着她的脖颈,上前一步,便能贯穿她的喉咙,并且绝无生还。
    刘嵊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切,符月伶他们假意与禁军对战,实则正慢慢向刘沅和公孙祉靠近。
    刘沅叹了一口气,若是就这样死在公孙祉手上确实有点憋屈,可她心中就是无法下定决心去与他对峙。
    “你很像我一位故人,只不过他从不会和我说那么多话。”她低头看了看公孙祉的枪,刃上被磨得很光滑,看来公孙祉对这杆枪很是用心,“也是因此,我总对你下不了狠手,以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除掉你的。”
    她不对公孙祉设防,公孙祉何尝也不是这样呢。
    看着慢慢靠近的几个人,公孙祉毫不在意,只是离刘沅又近了些,轻轻问道:
    “那位故人,你如今还将其放在心上吗?”
    “我本将心映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着也是伤心事,我如今这样做,只是想回到我原本的地方去。”
    见着那几个人又靠近了些,公孙祉一杆枪转而拍在她脖子上,位置精准,一下子她便没了知觉。本想着就这样带她离开,谁知有人冒死都要冲上来,接着从他手中将刘沅拉了过去,他正要抢,另外的人好似与符月伶心心相印一般,负责阻拦公孙祉。
    见着符月伶怀中的人,公孙祉冷眼下来,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柳乙他们不解,甚至被公孙祉盯得有些胆寒,只不过,刘沅是不可能交给他的。
    “太子殿下,我们此番仅仅是为了沅儿,望殿下注意分寸。”
    见过公孙祉的武功,他们还是有信心全身而退的,虽然单打独斗打不过 胜在他们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很简单的道理。
    公孙祉只得放他们离去。
    事后,公孙祉也骂自己当时是糊涂了。
    刘沅那样性子的一个人,那般固执,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会被改变呢。
    他那时竟生了要将她囚禁的想法,若真的如他意将刘沅关在东宫,她指不定会郁郁而终,他并不想看到她那样。
    既然她想这样做,他便陪她这一场戏也无妨。
    只不过考虑到士兵百姓,不可能演很久的,只是,他还是信不过萧衔的为人,若真让萧衔做了皇帝,那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怎样。
    倒是刘沅想要回到原本的那个世界这个想法,公孙祉还真无法为她实现,那个世界的他们,早就不存在了。
    心中又想告诉刘沅事实,又怕届时她更恨自己,无法接受这些。
    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也不曾想,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回到原本的那个世界。
    公孙祉望着撤军的一行人,刘沅还没醒,此番和符月伶同骑一匹马,所以要认出来很简单,他看了一会儿,心中好似燃起了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