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战草桥葬青梅
作者:谈扉   将军辞最新章节     
    已过了三年,刘沅如今也已二十岁了,用不了多久就又要到冬天了。
    不由得感叹一番,她站在高耸的石壁上望着道路的尽头,手上紧紧抓着石壁,而后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树荫下,是密集的身着兵甲的人,她一跳下去,几个领头的将军便团了过来,拿出地图指了指,前方将是益津关。
    一路上,枫叶还能见到绿色,不过已经到秋末了啊,地上的草已经全是枯黄,许多树早早地便落叶了,满目除了枫树,皆是宣告着秋天的存在,就连这风也冷了不少。
    北方的冬天要早很多,事先吩咐了备着厚衣裳,如此也不至于突然降温是冻着,这队伍里虽然也有北方人,不过大都是南方人,他们有些还从未来过北方。
    这三年她的伤已经好全了,因着恢复得好没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三年倒是真的安安稳稳度过了。
    她时常跟着程平南北奔波,对这条路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草桥关再过百公里就该到京城了,一路上虽然有诸多阻拦,不过他们也都一一应付下来了,如今接近京城了,公孙世阳的防备自然会更加重一些。
    她揉碎手中的纸条,放飞手上的信鸽,而后转头看向身后的将士们,此番刘嵊只让他们领着八千精锐围城,刘沅实在不懂,养了几万的士兵,为何刘嵊会觉得八千人就能攻破京城将公孙氏推翻呢。
    百人队伍里也只来了五个人,徵羽没有跟着一起来,兴许是刘嵊稍后有其他安排吧。
    他们兴许只是作为先锋吧,只不过目前还没听说有另一支队伍往这里赶,刘沅怀着疑惑,领着八千人就这样慢慢靠近京城。
    这支八千人的队伍是披着农民起义军的名义北上的,虽然距第一次与官府冲突已过了半个月了,可是,或许是公孙世阳觉着他们不足为惧至今也没派更多的人围剿。
    符月伶作为五位中唯一的女子,这段时间倒是与刘沅最亲近,她与徵羽和浣儿都不同,她的性子更加开朗些,不过还是处处为她着想的,包括另外的四人,无不是先顾她而后顾战事的。
    “将军,如今公孙世阳派了公孙淑兰来草桥关阻拦,这德清公主的事迹先前在营中我们也听过不少,虽说是一奇女子,不过与将军相比,此战仅仅也只比先前难打一些,最后定还是会闯过去的。”
    站在刘沅身旁一身玄衫手一直放在腰间剑柄上做着防备状态的男子望着身旁一位白衣男子笑了笑,他说这话可不是阿谀奉承,为了对付公孙氏,他们早已把各个将军都研究了一遍,自然知道公孙淑兰的实力。
    “柳乙,还是不能大意。”
    那白衣男子比他倒是冷静不少,他是营中的谋士,与柳乙有一个相似的名字,他名唤刘一,随的大将军的姓氏。
    刘沅看了看另外两个,一个魁梧但不失文雅,看着是有极大的视觉落差,另一位冷面,不太爱说话,他的眼睛早年因在山中受难被山贼弄瞎了一只眼睛,一条狰狞的疤痕贯穿他半张脸,加之他冷漠,到让人会觉得他可怕。
    “刘殊,仇泊,军中可有原是草桥关之人?”
    仇泊点头:
    “回将军,事先已了解过了,此地辽阔平坦,一高楼耸起,那城墙足有十五尺厚,近三丈高,而且城下四通八达。”
    柳乙思虑了一会儿,而后瞅着刘一耳后的长生辫,轻轻一扯,叫刘一吃痛看着他,他便得意地笑着:
    “既然如此,便火攻,此次来带了不少铁火炮,那火炮威力极大,先前试验时还差点炸伤我们。”
    刘一拍落他的手:“铁火炮军中并没有携带太多,用到草桥关,着实暴殄天物。”
    看着他们如此,刘沅也无奈,不过他们几个之间感情倒是不错。
    符月伶见着刘沅眉眼舒展开来,又看向那几位奋力耍宝的模样,他们兴许是担心她见着草桥关难攻思虑过多,如此想要她开心些吧。
    只不过,他们要誓死保护的这位,笑起来还真是和小孩子一样,让人心中不免都柔情起来,待她也如同对待孩子似的。
    见她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模样,虽说佩服,但总有一种感觉,就是一个小孩在装大人的感觉一样。
    望着千人队伍,公孙淑兰不禁凝神深思。
    虽说上报来的是百姓的起义军,可见这队伍有条不紊的模样,倒像是特意训练出的一样。
    见着戴着面具的马上将军,她的疑惑不禁更甚,一处百姓起义虽说也会有带头的,可见这人一身玄甲,倒不像是寻常的百姓起义时的带头人,倒像是军中人一样。
    更别说这人身边还有五位身着盔甲的副将,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倒像是特意为之。
    “云成,可否给京城送封信?我觉得这行人并非普普通通的农民起义,倒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
    刘滁一直看着城门下坐在黑马之上的刘沅,他知道这一切的因果,看着自己妹妹那副气势凌人的模样,他心中还是有些羡慕的。
    生在将军府,他怎么可能不会向往身披战甲,叱咤战场的雄伟模样。
    他看向公孙淑兰回道:
    “德清,半个月来上报的都说是百姓起义军,总不会都说错了吧。”
    公孙淑兰向来看不惯他一副书生模样,瞥了一眼也不再说话,虽说已嫁作他妻,可她心中还是保持自己的身为将军的警戒与判断力。
    跨马持枪入局,公孙淑兰举枪指向刘沅:
    “本将军不斩无名之辈,念在你们也是因为天灾人祸不断才聚集为兵,若是卸甲投降,本将军必定会善待,并且查明原由,绝不亏待各位。”
    刘沅看着她手中那杆枪,系了红绸,她又看向城墙之上那位青衣书生,本以为刘滁不会来,可是他还是随公孙淑兰来了。
    虽说是公孙世阳指婚,情不得已,可三年的夫妻之情,就算一直相敬如宾,可也还是会有些眷恋的吧。
    刘沅回过头来清了清嗓子,而后笑道:“早便听闻德清公主武艺高超,一直想着会不会有机会与公主对峙几番,看来皇帝老儿懂我辈之心啊。”
    她抽出腰间的长短双刀,善用的武器很多,可她还是最喜欢自己的“城可破”和“霜可摧”。
    虽说兵器长一寸胜一寸,她明白这个道理,一寸短一寸险,只是对公孙淑兰研究颇多,这人一杆枪使得气荡山河,只不过,她的弱点也很明显。
    刘沅扶了扶面具,仰天高吟:“飒飒西风满院栽……”
    刚吟一句,而后低头一笑,策马向前,直攻公孙淑兰面门,寒铁凝光一闪,横刀削向她的右颈,公孙淑兰竖枪抵挡,咔的一声响,只听刘沅呵了一声,而后一退。
    她也反应过来不少,只觉得面红耳赤,自己持枪竟被这人压制。
    “蕊寒香冷蝶难来……”
    又是一阵马嘶声,待接近时,公孙淑兰欲用枪将她挑落,谁知她借力起身,立在马背上,手上的刀压着她的枪,好似挑逗她一般,刘沅望着自己腹前的枪笑出了声。
    虽说拿刀对枪风险很大,只不过,枪也总有极限的。
    短刀往上一滑,长刀一让,那枪上的红绸顿时便被砍得稀碎在风中扬着。
    公孙淑兰一咬牙,便听刘沅又吟道:“他年我若为青帝……”
    声音极慢,可威慑不减,吟得公孙淑兰心里着火,使了浑身力气奋力一击,震落了她左手的短刀,而后横着一劈,刘沅躲过,看准时机欲攻她下三门,刘沅又起身躲过,只是这一枪打在马头,身下的马儿步伐一时不稳,踉跄的几步,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站在马背上的刘沅。
    刘沅“嘿”一声,而后俯身倒挂在马上将地上方才掉落的短刀拾了起来,同时拉紧缰绳,使马儿安静下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倒是让公孙淑兰看得也佩服不已。
    正要开口称赞一番,却又听刘沅吟道:“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次没有婉转绵长,反倒铿锵有力,好似真有千军万马在这人身后作为支撑一般,只觉得这人气势更上一层楼,仿佛要将她狠狠压在底下一般。
    “放肆!”
    一声从她喉咙深处呵出,南方今年流民甚多,灾祸不断,这些她也是知道的,她也知道,朝中派去救灾的不少,发放的银两也不少,本以为这人是有什么苦衷,可这首诗一念,性质可就不同了,不管有没有苦衷,念这首诗就是死路一条,必斩之。
    见她恼火,刘沅也收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凝神盯着她,如同空中的雄鹰盯着底下的猎物一般,她手上的刀便是她的利爪。
    刘沅朝她急攻过去。
    公孙淑兰出手便是刘嵊的回马枪,她应对这招应对得太多,破解之法早已不用脑子反应,身体自然而然便使了出来。
    令她惊讶的是,公孙淑兰还真是丝毫没有改变刘嵊的枪法,也不知是她懒还是她觉得自己已经用得出神入化了。
    见她躲过,公孙淑兰一副不可置信,临收枪时往下一挑,正击刘沅面门,一时躲闪,却不料面具高了一点,这面具叫她挑了下去。
    她的力道极大,那面具又绑着头发,这一挑,她的头发也披散开来,可她并无要遮挡的意思,反正迟早会面对。
    今日出阳,那光打在她面上,兴许是面具戴久了,接触到这阳光一时还适应不了,她抬手微微一挡,待很快适应之后又放了下去,将刀收回腰间,紧紧地拉着缰绳,眼睛瞥向公孙淑兰。
    果不其然,她看着她这张脸很是惊讶。
    “程,程十未!”
    实在是想不到对自己对战的人会是程十未,之前她也见过她几面,虽说交谈不多,只不过是因为公孙祉与她走得很近,身为太子的公孙祉不得不让她注意着。
    忽然,她好似想通了什么,急忙要回头,刘沅鞭马奔了过去,待她转头之际,脚下用力,直接跳到她的背后,她身下的马一时接受不了背上重量,往后退了几步,最后还是稳住了。
    一杆枪打掉她抽出的长刀,可那柄短刀已划上她的喉咙,微微出血,只需她一用力,她便身首分家。
    “你为何要如此做?”
    前些日子倒是听公孙祉说起过程十未与程平去南方购货,谁知他们去南方组织了一场暴动,还率领数千人要攻打京城。
    刘沅抬头看了看城墙之上的人,毕竟她与刘滁是夫妻,方才她本想一下子割断她的喉咙的,可一想到刘滁,她还是停住了。
    她的四耶教她刺杀时,从未交过收手的法子,她只得凭力气强行止住,不过还是划着她的喉咙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刘滁与公孙淑兰自幼一起长大,如今又是三年夫妻,心中还是有些情义的。
    可是见刘沅看向自己,刘滁心中一怔,他有个念头,刘沅兴许会放过公孙淑兰,只要他开口。
    见着刘沅挟持住公孙淑兰,他们身旁那些对战的将士们也都停了下来,离得有些距离,他们也救不了公孙淑兰,只得一直注意着刘沅手上的刀。
    其中不少人见过刘沅,如此,皆是心中震惊。
    刘沅低头看向公孙淑兰,一脚踢开她手上的枪,微微俯身下去,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不曾想公主记得我的名字,”她一手钳住她的手,手上的刀又深了几分,“多谢公主,不过,我的名字并不叫程十未。”
    因着吃痛,公孙淑兰的眉目不禁紧皱在一起,又听到她说出一句话,公孙淑兰笑了笑,之前在她还是豫王妃时公孙世阳就找人探过她的底,几年前冬猎还找了刺客。
    那时她竟是生生受了刺客一刀,危在旦夕,而后她又被诬陷入狱,那满身伤痕,竟也硬生生忍了下来,她也不得不佩服。
    刘沅由后俯身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本名姓刘,告诉公主,只是希望公主走得明白一些。”
    既说了这些,公孙淑兰也明白了她已没了活路。
    只是,刘这个姓,还真叫她伤心。
    还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城墙之上的人,刘沅便一刀割断她的喉咙,而后跳下马去,淡定自若地去拉她的那匹马。
    声音发不出来一点,只能看见她的嘴唇微微的动着,她想要回头,却早已没力气回头,死前眼中都只有刘沅的背影。
    她趴在马背上,手脚无力,只看见自己的血顺着马背滴落下去。
    心中很是不甘。
    很想再问些什么。
    只是耳边除了风声便是轰鸣声,别人在喊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心里好累,身上也好累,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了一般,她好想闭眼睡去。
    刘沅飞身上马,看向城墙之上的刘滁,高声喊道:“德清公主已死,若是你们在负隅顽抗,我们不介意强攻届时你们都活不了。”
    她的脸上有几滴血,披散着头发,在旁人眼中,她好似就是地狱爬出来的魑魅恶魔。
    刘滁看着城墙之下的人,又看了看伏在马上没有动静的公孙淑兰,叹了口气,叫人开了城门。
    他好似也想明白了刘嵊为什么觉得刘沅比他更为合适。
    这人给他的感觉好似就是没有心一般。
    不过,他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暂时在草桥关休整,刘滁也下楼去收了公孙淑兰的尸体。
    他牵着马,一直牵到一处枫林。
    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带工具挖土,想着回去取,可脚下一软,竟站不起来了。
    他抬头看向伏在马背上的公孙淑兰,心中好似有什么郁结着,半会儿都喘不上气来,想哭,却又不见一滴眼泪。
    刘沅跟在身后,将手上的铲子递给他,而后又去撩开公孙淑兰散着的头发 方才在她手中还是鲜活的人,如今眼睛闭着,脸上的血色已经退下去了。
    刘滁颤颤巍巍拿过铲子,用铲子撑着勉强站了起来。
    “我知道,兄长也是对德清公主真心实意,只是我好奇,”刘沅转身望着枫林,有些叶子已经泛红了,地上落了不少,可还有些叶子还是绿色的,“我下手之前看过兄长的意思,既然兄长爱着她,为何不拦下我?”
    刘滁铲开一块土,他虽没习过武,可身体素质并不差,手上力气也不小。听了刘沅的话,他才意识到,冷漠的是他,刘沅也只是遵从了他的指示。
    “一开始就注定如此,既然在对立方,不是她死也会是我死,所谓各为其主,死得其所。”
    他挖了好几下,泪水划过脸颊,他以为是汗要去擦。
    刘沅只是在一旁看着,做了她该做的事,她又成为一个旁观者。
    见着刘滁边哭边挖,她心中恻隐,可想着自己还要回去,不能就此截止,也不能因此而动摇,不然她以后还怎么拿刀,还怎么追寻自己回去的那道门。
    看着马上的人,刘沅愣了愣笑道:
    “她就是太过正直,若非像我一样阴险一些,还说不定谁生谁死呢。”
    公孙世阳这两个女儿都很刚正不阿,虽说公孙玥比公孙淑兰要滑头许多,只不过两个都是行得端坐得正之人。
    她倒是挺喜欢这类的人,只不过身在不同的阵营,也由不得她。
    刘滁微微笑了笑,此番只不过是佯攻,他知道的,刘嵊有别的计划,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刘沅,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真正的计划,还没执行。
    而他,迟早也会去找公孙淑兰的,届时再与她道歉也不迟。
    只不过,届时希望他的尸身能与她近些,不至于他要到处去寻她了。
    郎骑竹马来,绕树弄青梅。
    只消她多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