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望山
作者:谈扉   将军辞最新章节     
    京城外有一处仙山,山上仅一老道与扫地道童。
    这年,武元元年。
    刘嵊一人上山,将破拐放在山门处,望着千阶台阶,他咽了咽口水,抬头望向云雾深处的道观,看似就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
    可想着旧主的托付,他深深喘了口气,而后迈了第一步,缓缓向道观走去。
    云雾越来越浓,他只能看清最远四阶台阶,抬头是一片白雾,他只得继续低着头身子稍稍前倾,尽量省力一些,也数不清爬了多久,只是觉得头上的天慢慢的开始黑了,这千阶台阶好似爬不尽一般。
    也不知是何时,道观已点上了灯,他能看清那昏黄的光亮,心中欣喜,也顾不上身体的劳累,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道观门口。
    看着紧闭的大门,本想敲门喊人,又想到兴许道长已经歇下,不好搅扰,他便靠在墙上应付了一宿。
    夜里山上寒冷,他实在睡不着,便来回跑动,想着将自己的身体跑暖和些。身体如同行尸走肉,心里想着京城大门被打开那时千万大军涌入京城的场景,他不禁觉得眼眶酸痛,心跳好似都变重了一样,百姓们的骂声至今还回荡在耳边,他咬咬牙,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身子暖起来。
    被汗和雾水打湿的衣服如今就像冰块一样,他只得将地上的枯叶都拾到避风处,而后脱下衣服,缩在枯叶丛中,他想着自己该如何辅佐萧衔东山再起,最后也不知多久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是躺在床上,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见着坐在窗前的忘生道长时,刘嵊才猛的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是在道观里了。
    “施主,既到了望山观为何不入观?若非是观里小道童起夜走错了地方正巧见着施主,这寒冷的夜晚,怕是施主也熬不住。”
    刘嵊饮下姜水,身体又暖和不少,便起身作揖:
    “多谢道长搭救,不然弟子可真的要命丧在那寒夜里了。”
    忘生掸了一下拂尘,他并非是仙风道骨,反倒像是一位少年人,看着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刘嵊倒是有些困惑。
    据说望山观的道长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不过也有人说望山观的道长是位少年人,总之各说风云。
    望山观是每任新皇登基都会来祈福的地方,最初的望山观据说是大辰开国皇帝的国师建的,此处常年云雾缭绕,闲时倒是安静得很,最热闹的一年之中不过就是皇帝来斋戒的那几日,平日里百姓也会来祈福,只不过因着那千阶台阶击败了许多人,若非诚心诚意,是不可能走上来的,好似有某种东西压着你的心一样,走到观门口才会豁然开朗。
    “施主是守城将军刘大人吧,趁夜上山定是有要紧之事。”
    忘生唤道童准备饭食,观里常年种有蔬菜,米面之类的则需要定时下山采购,不过山上也种得有麦子,不知是仙山的原因还是怎么的,种的作物都长得很是茂盛。
    刘嵊想着兴许是望山观太高了,旧主亡国的消息还没传上来。
    正要解释一番,忘生却示意噤声。
    窗外有两只鸟跳了出来,叽叽喳喳的,也不知在议论什么。
    待鸟儿飞走,忘生便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白雾,太阳也快升起来了,这雾也该散了。
    他扶起盆栽里快枯萎的茶花,指尖好似流转了一丝灵气一般,刘嵊看得出神,却听忘生说道: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天行有常,气运如此,将军何须再执着于过往云烟?”
    就好像是窗外站的两只小鸟告诉他的一样,忘生一下子便知道了他来的目的。
    “道长,先王托孤于弟子,知遇之恩,不可不报,投之以李,报之以桃,此番上山,便是向和道长讨一个法子。”
    忘生并没有劝阻,一切皆有定数,他掐指算了算,指了指南方:
    “湘水河畔,自有答案。”
    他又看向刘嵊,这眼神倒是很像一位老者,他稍微皱眉,而后将拂尘放在桌上,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簪子,玉石竹叶点缀风纹绕身,他的眸子一闪,顿时深沉了不少:
    “不过,将军,此番因果还需自己承担。”
    刘嵊接过他递来的簪子,却瞧不出任何特殊,只见簪子尾处刻有一“沅”字,他抬头望着忘生:
    “弟子不畏因果,但求心安。”
    送别了刘嵊之后,忘生不禁咳了两声,道童便端来一杯热水给他,饮下后确实好多了,他负手而立,风吹动他额前的头发,待一丝阳光照进来,原本乌黑的头发竟闪着白粼,道童也是见怪不怪了。
    “师父,他是叛国罪人,师父为何要为他指点方向呢?”
    忘生笑了笑,他这道童年纪还是小了些:“浮生,世间因果循环,孰是孰非,尚不可妄下定论,好坏,区别又在何处?只看所为为何,道祖常言‘你我既有济世救人的本领,但行人事,出世入世,也没那么重要’,将军此举,定会颠覆世间,至于对错,便交由时间和后人审判吧。”
    刘嵊之后借公去了江南,站在湘江河畔,他始终不解忘生的话,便拿着那只簪子揣摩。
    突然又一人伸手过来,他习惯一退而后一挡,不料那人并不会武功,被他这一挡,脚下一空,直接掉进江里去了,他看清后,便收起簪子随着跳了下去。
    费力将人拉住,那人也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着他,刘嵊倒是有些不自在了,因为她是一位女子,他闻见她身上的花香,只觉得好像在哪里闻过,不过想不来太多,他便扶着这女子上了岸。
    庆幸是雨天,江畔并没有什么人,见着她晕了过去,他将她扶起拍了两下他的背,运气将她喝下的水逼了出来,随后去了自己的披风为她盖上,等着她醒。
    这女子生得好看,饶是刘嵊也多看了几眼,他为她盖紧了披风免得她着凉,而后便靠在柱子上,眼睛再也没离开过一次。
    不知不觉他竟睡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刘沅的母亲,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没什么人认识她。
    当初伸手只是觉得他手上的簪子眼熟,想靠近看看,谁知刘嵊如此警惕。
    之后,两人倒是相谈甚欢,情投意合之下刘嵊便带她回了京城,次年薮春便生了一个女孩,刘嵊借着簪子上的“沅”字,便为其取名为“刘沅”。
    三年后,薮春大病一场便与世长辞。
    那一天,忘生下山带了一盆茂盛的茶花送给刘嵊,同时让刘嵊将薮春葬在望山观。
    每每看见刘沅他总会想起薮春,她们两个眉眼很像,但是刘沅眼中并没有那么多的星光,她的眸子是一片漆黑的。
    十几年后再次上山,他并没有像第一次那般累,正值午时便到了望山观。
    先前那位道童已经长大了,浮生先是带他去看了望山观旁薮春的坟,而后才带他去寻了忘生道长。
    十几年的光阴,起初那少年模样的道长如今两鬓斑白,他的胡须如同他手中的拂尘一般,见着刘嵊时,他便笑了笑,偏偏头问道:
    “看着将军气色尚好,先前将军所为之事,如今也快好了吧。”
    刘嵊并没有过问他为何是如今这副模样,他带来了当初忘生下山送给他的那盆茶花的一朵花来,那树花开得正好。
    忘生碰了碰那朵花,好似与老朋友问好,而后便让浮生将茶花带到薮春坟那处埋起来。
    “当初幸得有道长指点,如今沅儿已能堪大任,弟子此番上山仅是为了向道长道谢。”
    “道谢也不是为老道,刘沅此生也是来解自己的因果的。”
    不幸之人总会有自己幸运的时候,只不过,上辈子迟了,这辈子又注定历经坎坷,待她醒悟过后,才会是她幸运的开始。
    看着确实很奇妙。
    目前为止,刘嵊都以为是一场梦,可刘沅他们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兴许,这个世界当真有什么是无法被解释的存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