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胡笛
作者:1998   此生,愿为殿下手中刃最新章节     
    曜于金殿面圣回魁,走进中行院时,景舍正在廊下站着,微微抬头,像是在看天色。曜走上木廊,走过景舍。
    他从来都是这样,所有人都说天子御用枭卫最是目中无人。
    景舍在曜经过时说,“下旨了?”
    曜的脚步顿了一下,又一言不发地继续走。
    景舍说,“赤怜已经出发有几天了吧。”
    曜停了下来。
    景舍也不走近,只在原地仍像方才那样看天色,“行远回城那天,他还在城门玩闹了几句。是他的话,你应该追不上。”
    “他不会抗旨。”曜说。
    景舍故作咋舌,调侃道,“真难得,曜卫说话了。”景舍徐徐走向曜一边说,“这时辰也难得,中行院一个人都没有。”他在曜跟前站定,但并不看曜——他们谁也不看谁,“圣旨只对怜有用,对赤莲无用。青冥死了,这世上便就只有赤莲了。”
    赤莲只在江湖。
    曜沉默了一会,“天子令,若眼盲不治,立当处决。”
    景舍做作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赤怜可治不好母瘴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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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天总是不随人愿,这才是人世间常有的事。肖言琅知道。他是状似信心满满与青冥打赌般说,是替代的枭卫先来胡城,还是妘疏留下青冥的书帖先到京都。
    他心中有数,却也不安——大抵是因为人的缘故。
    胡城寻常的一个夜晚,肖言琅走出房间来到院中。未见青冥踪迹,但他知道青冥就在附近,听得见。
    他轻轻喊了一声,“青冥。”
    只听得衣袂翻飞声,青冥落在他身旁不远。他没有任何事要吩咐,青冥沉默地站着。
    他说,“陪我一会。”
    遥遥传来笛声,这样的笛声在胡城很寻常。
    他在石桌旁坐下,自言自语说,“想喝酒了。”他这般说,也没有真叫人奉酒来。青冥沉默地走开,他就看着,直到看着青冥端着一盅酒过来,放到他跟前。
    肖言琅噗嗤笑了,“没有酒盏吗?”然后揭开酒盅直接喝了起来。一大口下肚,他笑问青冥,“你要吗?”
    青冥没有回答,肖言琅也只是随口一句玩笑。曾经常与他同饮的人都不在身边,从前可以容他肆意的人也都不在身边。
    肖言琅抬头望向穹天,喃喃说道,“父王应已召见过行远了。”
    青冥是不会说什么的。肖言琅知道,便只管自己喃喃自语,“其实最清楚我此行或将遇险的就是父王,那张至高无上的宝座仿佛会蚕食人的勇气和自信,让人无端地不断地生出不安来。宁王不争,襄王不抢,他还有许多可用的儿子,但他允我出使,派一身手超凡的枭卫随行,也不知是有几分想护我,有几分想监视,有几分想以天子刃斩草除根。”
    这样的话,是冒诛灭九族之险说的话。肖言琅说了,青冥听了,没有人露出特别的表情,有特别的反应,云淡风清得仿佛方才不过是说今日无恙,诸事皆安。
    肖言琅回想,大概只有孩提年纪时,他信过父慈子孝。
    那是先生教的。
    肖言琅与身旁静得仿若无人的青冥说,“来坐一会。”
    青冥走到石桌另一边的石凳旁,坐下。
    肖言琅笑说,“每每这般时候,我总要觉得你的眼睛复明了。”
    过了一会,肖言琅又说,“你从来都不想说些什么吗?”
    又过了一会,青冥突然说,“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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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言琅惊了一下,即使他脸上看起来并不在意青冥这句话。此时夜深,酒家后院里寂静一片。他并不确定青冥那句话是不是有提醒他隔墙有耳的意思,但若有人窃听,青冥不会无动于衷。
    除非,那是青冥明知道也会放任不管的人。除了赤怜,或许还有青冥提过的曜,或许是景舍,肖言琅想不到还有谁,据他所知也不可能再有谁,而他所知的这些人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或者,青冥是在提醒,他并不是将一切都当过耳风,听过就罢。他是天子枭卫,肖言琅自己也说父王指派枭卫是有几分监视之意。
    肖言琅也说不清自己有几分是出于对青冥的信任,才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些话。是放肆,是发泄,还是真的全都想好应对,全都是故意而为。
    他笑着说,“我敢同你说,就不怕你日后传扬出去。”
    他笑得狡黠,饶有兴致地盯着青冥的脸,想捕捉一些可能有的细微表情。“父王召见行远,一定有别的人跳出来,我不知道会是哪个傻子,但那座城里从来不缺傻子。有的人是傻得自以为聪慧,而有的人就是聪慧过头,比如我那位宁王兄。
    从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他很聪明,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很讨厌他。人们都说我同二皇兄襄王不和,但我其实挺喜欢二皇兄的,还有七皇弟,十一皇弟,还有……他们呐,都傻得可爱。”
    他像一个趾高气昂的顽劣孩童,“我从来没有将那座城中的任何人放在眼里,只是他们都习惯了自己高高在上,都受惯了吹捧自诩不凡,即使嘴上夸赞也不会真心承认别人远比他们厉害。”
    青冥稍稍偏了脸,更加正对肖言琅,那双毫无波澜的,仍蒙着一层淡淡灰白色的眼睛应是来看着他的。
    青冥终于又一次开口说,“你呢。”
    “我啊——”肖言琅笑得越发如顽童,眼神灵动,“我只是想要你陪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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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肖言琅脸上笑意犹在——青冥从石凳上倒了下去,栽倒在地。
    酒盅倒了,肖言琅仓皇上前,“青冥?!”
    青冥不是会以这种方式来逗闹的脾性。
    青冥毫无反应。
    上一次这样还是——肖言琅伸手探试,也没有高热症状。脑海突然想起青冥说的那句“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胸口一阵窒息。青冥不似常人,在他未曾察觉的这么多天,青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青冥意识到死亡这件事。
    “来人!”
    竟久久无人回应。他又用更大声音,“人呢!来人!”
    酒家院中寂静无声。
    肖言琅将青冥扶起来,带回房间,当他正要离开去寻随行医士——方才倒地不醒的青冥猛然坐起,一把将他拉回,甩上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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