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雨馨以前都是繁城一中出来的,真要论辈分的话,我还比她大上一届,她那股拼命的劲儿,当初在学生会里可是人尽皆知的,教室,办公室,图书馆...几个地方连成一条线那样,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像是不会觉得累那样,要知道,在高中能这么全心专注地投入枯燥乏味的学习工作的人可不多。”
田慧瑶动作优雅地将咖啡杯放在了杯盘上,单手捧着侧颜,轻轻地拿起勺子搅动着杯中的液体。
“我本来就是一个散漫的人,在我看来,她当时就像个和我完全相反的怪人一样,虽然不知道她拼命的理由,但至少在她高一刚进入学生会那会儿,她看上去还没那么忙碌,身边的朋友也比现在多不少...”
一阵微风从郭夜阑身旁掠过,他低着头,在田梦瑶看不见神容的角度下,脸上覆盖上了一层阴郁。
高一...是了...姐姐上高一的那年,是母亲离开的前一年...
二人所处的位置是馥宁院外的一处小型的露天咖啡店,冬季的太阳落下得更早,坐在室外的一角,旁边的道路上亮起了晃眼的白色照明路灯,外部店门的两旁围绕着店主悉心照料的绿化植物,不少路过的人以及咖啡店的常客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都会来此稍作歇息。
“我们中学时期的课外活动很丰富,学校也很鼓励学生进行课外的兴趣实践,所以在我高三那年从朋友那儿听说那个拼命的丫头要报考繁城医科大学的时候,我也免不了有点讶异,毕竟雨馨她高一的时候可是和她的朋友们一同组建了甜点烘培部,学生会里几乎所有人都吃过她做的点心,对她的手艺自然也都赞不绝口。”
田慧瑶目视着坐在对面那个低头沉思的青年,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一旁挂在店门口的风铃在顾客们来往进出的同时摇得叮铃作响,倒也令这愈发浓墨的夜色显得清净。
“您似乎很了解我姐姐的事?”郭夜阑沉吟了一会儿,抬头对上田慧瑶的视线,又很快看向别处。
“物极必反,两极相斥?哈哈~谁让好巧不巧我也是那所大学的,虽说是被家人逼着进去的就是了。”
田慧瑶摆了摆手,一副没好气的模样:“我原以为毕业之后和她的交集不会那么深,哪知道那丫头居然直接跳级参加了同一年的高考,好巧不巧的,还和她分到了一间宿舍里,这世上有些事就是这么耐人寻味,看着本是自己学妹的家伙突然变成自己的同级生什么的,感觉就和吃了过期的柠檬一样微妙。”
“额...哈哈...”郭夜阑面露难色地笑了笑,仿佛能从此刻的气氛中感到一丝莫名的尴尬。
“而且啊,她那股拼命的劲儿上了大学后是变本加厉的,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泡在教室和图书馆,最后甚至又跳了一级,比我还早毕业了一年...人家大学不说懒散好歹也在享受转瞬即逝的青春,她倒好,拼得和疯了一样,就算有人约她找她,她也都是敷衍了事,模棱两可的~当时系里系外几个校草级的家伙跑去追她,愣是连人都没约出来过,最惨的那个鼓足劲儿找机会堵住她和她告白了半天,她愣是抬起头背了个‘解刨学原理’出来,真是绝了...”
郭夜阑也不止一次感到疑惑,虽说他不止一次调侃过姐姐像个大龄剩女中年阿姨那样,可要真说起来,以郭雨馨样貌条件,这么久以来为什么从未...
“每天起早贪黑地学啊学的,像是不会累那样,对待自己和别人之间的关系永远像个局外人,从不多作停留,也没有表现出兴趣,托了这事儿的福,舍友们还给她起了个‘铁石心肠女’的称号。”田慧瑶抬起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地啄着,笑容看上去既无奈又好笑的。
“我姐姐她...太傻了...”许久,郭夜阑才咧起一丝难看的苦笑,说出了一句晦涩的话语。
“可不是么...傻得冒泡呢~我记得很清楚,我还在大三那年,她准备出去实习前那会儿,有一天她破天荒地跑来和我唠呵的,说什么家里弟弟考上了大学,要好好替他庆祝一下,我还是第一次发现,那个对所有事情都不为所动的疯丫头,居然也有那么高兴的时候。”
回想起当时大学入学那天,姐姐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当时还嫌郭雨馨太过啰嗦,像个老妈子一样和于恒搁那起哄,可他却从没考虑过,明明应该还在忙于毕业实习的姐姐是在多么忙碌的情况下特地跑来的。
心口像是被锋利的尖刺狠狠地扎了一下,自虐般的学习,不知疲惫的奔波,郭雨馨不过年长他三岁,可是她的生活方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扭曲?
可是只要深思下去,他却能很快地得出立竿见影的结论,或许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中,自己赫然在列...为什么,明明并非不关心姐姐,可自己为什么从没深入了解过这一切?是害怕了解之后,面对自己的会是沉重的负担么?
为了别人而活,为了在乎的东西而拼命...
脑海里只是浅显地浮现出这样一句话,凌杰曾在他深陷生死矛盾之时对他所提出的冷嘲以及热讽,是如此地深刻,以至于他更加无法否认,沉沦于现实和幻想之间的自己,始终没能看清身边所有的一切。
“最后她以第二名的成绩在科系里毕业,更是被姜主任砍中,顺理成章地进入到了中心医院实习,要知道...就连和她同期的几个优等生都没她这么好的运气,不像我~毕业的时候和家里大吵了一架,随便找关系在医院里挂了个闲职护士职位混日子~”
田慧瑶侧着脸看向一旁那富有特色的浣熊招牌灯,一边笑着,一边用勺子轻轻敲打着杯盘,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样。
“所以...我曾想过,要是有个人能够打动雨馨,想必那人定然也是个怪胎,要不然就是个傻子,因为这两种人做事常常会出乎人的意料,而事实上,于家大少爷那次耍乌龙的告白也确实惊世骇俗,差点成了一个大笑话~”
“耍乌龙?”郭夜阑眉间一挑,不明所以地看向田慧瑶。
女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道:“怎么?你没了解过么?那你回头可得找雨馨了解下才行,半年前她作为救助队的随行人员,援助某个偏远乡村灾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相信你一定也会觉得哭笑不得的。”
“是...么?”郭夜阑一字一顿地摇了摇头。
他几乎快要忘记当时自己是怎么告别田慧瑶的了,只记得自己在那之后又一次经不住心中的忧虑感折返回了郭家的别墅。
然而在他来到大门口时,却发现姐姐房间的窗户早已熄灭了灯火,玄关处,傅清雨正面带笑容地与一个扎着单马尾,头戴着樱红色细框眼镜,身着高领衬衫牛仔裤的女性说着些什么。
站在内侧的二人并没有注意到躲在大门口外的郭夜阑,很快地,当傅清雨关上了玄关门后,那位女性也踏着零散的步伐走出了大门口,正好和一旁的郭夜阑撞了个正着。
“谁?!咦...”一瞬间的警觉过后,当女人看清站在昏暗灯光下的青年后,不免松了口气:“原来是夜阑啊,你也是来找雨馨的?”
“额...欧阳...姐姐?”郭夜阑支吾了半晌,才逐渐认出眼前这位面容清丽的女性。
欧阳真闻言一愣,故作正经般地咳嗽了一声:“原来你还认得我,上次见面貌似还是四年前你上高二那会儿,个头长高不少呢~其实你可以和以前那样叫我小真姐嘛~那时候的你可要天真可爱多了~”
欧阳真的态度并不见外,哪怕她和郭夜阑这些年来都没见过面,也还是不见生分,他曾不止一次听姐姐甚至还有傅姨提起,欧阳真是个阳光自来熟到令人难以招架的人,而对她认为熟悉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您说笑了,欧阳姐...”
“小、真、姐~来,重复一遍~你别和雨馨一样总是那么正正经经的可以吗?”欧阳真竖起一只食指在脸旁晃动着,像是一个说教的长辈那样,对郭夜阑对她的称呼不依不饶的。
“啊哈哈...小、小真姐...你是来找我姐的?”也许是对欧阳真的这股性子有所了解,郭夜阑并不想对方为了这种幼稚的事情纠缠太久。
“嗯~乖!这才可爱嘛~哦不对,应该说你变帅了不少~”欧阳真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川剧变脸一样地狠狠叹了口气。
“别提了,近几天我和研究所的几个人跟随教授到伊特力那边出差呢~结果那边突然接到了雨馨晕倒的消息,因为他这两天自己实在走不开,特地调配了安神药还采购了一堆营养品,最重要的是还逼着我连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汽车特地把东西送回来,简直太过分!好歹为我这种已经连续加班工作了快二十个小时的人考虑一下呀!你倒是安排那几个臭男人干啊!劳累过度要长皱纹的好吧!”
欧阳真像是找到了发泄口那样,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对上司的不满,以及对自己悲惨遭遇的不甘,惹得郭夜阑是好说歹说地,才将她安抚下来。
“真想回去洗个澡睡个美容觉...安排人做事倒是把报告期限宽限几天啊!呜呜...”
望着欧阳真沮丧地坐车离去,郭夜阑又是一阵苦笑,虽然对方只是在抱怨,却莫名地让他心中的郁结散去了不少。
‘是么...老爸他...’
他转过头,越过别墅区的通道看向早已远离视线的自家别墅,旋即无声地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上面的一个号码。
“喂,于大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