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我们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他出现愿意帮助我们,我们都很乐意,后来看他为了苄安尽心尽力,我们也才都认可了她。”
谢文文面露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那所谓的法师至少也是苄安的人,才这般有恃无恐,可结果,事实相反,不仅不是苄安的人,还压根无人知晓他的来路,既然如此来路不正,他们是怎么对他做到言听计从的?这般的信任他,说要人性命就真去做了,合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他当枪使了吗?
“所以,他根本都可能不是苄安人,可你们却因为他们的一点恩惠就对他言听计从。”
谢文文言辞犀利,众人汗颜,无人接话。
的确是他们掉以轻心了,可当时的他们当真是走投无路了,面对着被放弃的家园,他们比谁都难受,心如死灰,是法师的突然出现,带领着他们回到这片土地上来,做着最后的努力,这一留便是三年之久,自然也无人会想到打探他的来历,对他也更加的深信不疑。
谢文文一时不知道该冷嘲热讽还是替他们感到可怜。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他们却心甘情愿的奉为圭臬,到底是当初的痴心妄想还是走火入魔了?
身份来历尚且不知,就敢跟着他胡作非为,害人性命,他们究竟是有多糊涂!
谢文文已经无力再指责什么,只得把所有的重心都移到那法师的身份与目的上去。
“他从哪里来你们不知道,那他这期间除了带你们祭天还有做过什么?”如果他的目的不纯,那么这三年来肯定不仅仅是带领这群人祭天祈雨,一定还有做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带头回话的是族长。“法师这些年来,都在苄安,为我们祈福,期间来来往往,只是他的行踪我们不好盘问。”
所以说,人家有去过哪里,干过哪里,他们都一概不知。
好吧,谢文文无力的吐了口气,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的,要是发现得了他有其他意图,就不会这么对他唯命是从了。
谢文文只得换个问题问:“那你们这里除了我们,是否还有人来过?”
苄安人迹罕至,早已经被放弃,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受罪,是以,这地方可谓是万径人踪灭,除却他们这群还不死心的人留着,并不会有什么人会来这里,但族长的话却是肯定的。
“有。”
“什么人?”谢文文紧着追问,族长却是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明说。
可就在谢文文灼灼的目光下,他也只得吐出实情。
“给我们提供祭品的人。”
祭品,不就是说的苏娴容吗?所以说,苄安要用来献祭的女子也并非是他们自己找的人,而是通过他人之手抓来的无辜女子。
难怪族长不方便明说,当着他们的面,这不是叫他无地自容吗。
不过,谢文文却很难猜透,抓苏娴容的人是否跟宝庆的那群人有关系。
如果有关系,那么,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单单只是宝庆,可为何要把事情做绝,将宝庆搞的风声鹤唳?而既然如此,怎么很少听到别处发生这样事情的风声?一旦提及失踪案,会让人想到的只有宝庆。
怎么觉着……宝庆就像是个幌子?可他之前猜测,幌子是苄安才对,什么祈雨,什么失踪……都像是一团乱麻,那如今,幌子究竟是谁?
谢文文只觉得十分烦躁,案件越发扑朔迷离,想他之前还以为追上抓走小茶的那伙人就能够揭开一切谜团,如今看来,怕是越剥越深了,想要查清楚谈何容易。
牵连的不只是宝庆,苄安了,或许,北境当真已经被牵连其中。
他胡乱的抹了把脸,脸上越发的阴郁。
“你们是怎么联络的?”
“到了时间,他们会给我们一个 地址,我们去接人就是。”
还挺小心谨慎的。
“你们现在能联络到他们吗?”
族长似乎知道了谢文文要做什么,郑重的点头。
“嗯,能。”
那就好。谢文文站起来,看着底下的那群人,神色漠然,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叫人不敢忽视。
“我们帮了你们,不需要你们还以我们救命之恩,只需要,帮我们把人引出来,其余的,我们自己对付。”
底下人没人应声,他们不敢做什么保证,也不敢擅自接话,这责任自然就落到了族长身上。
他心里清楚,或许从今日开始,他们就将不会再为了一滴水而四处奔走,也不会为了上天能降下甘霖而日夜祈祷,他们还能居住在这里,绵延后代,农耕劳作。
这几人是他们的福缘,若非是他们的出现,他们也不能找到这一处水源,族长心里是感激他们的,也庆幸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从而抱憾终身。
也是他们让他们意识到了法师的存在实为其他目的,对他们也只有欺骗与利用,最终还要不惜对他们痛下杀手,致他们于死地,谢文文这几人,对他们的不仅仅是救命之恩,更是帮助苄安活了下去。
族长不是什么蛮横无理之人,他们的族人也不是那样的莽夫,他们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也幸得上天垂怜,让他们遇到了这几位善良的少年。
铭感五内的族长带头跪下,以此举感谢他们的恩情,水流没过了膝盖,本就身心俱疲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埋怨,面露不耐,皆都认真诚挚的,甘心为他们屈膝。
他们挺着背,像是谢文文之前看到的矗立在田间乡野的稻草人,全心全意的守护着这片土地,纵然风雨袭来,也不会屈服。
若非是环境不宜,怕是会下去磕头。
可这样的大礼,他们几人都受不起,刘小天当先错开方向,一步跳了好远,站到了斜对面去了。
笑话,受了不该受的礼是要折寿的。
可怜他谢文文站在石块上压根没地方躲。
他鞠着手,心里一片荒凉,这寿本就折的够多了,今日又来这一遭,这怕是折的没几日可活了。
谢文文掩饰住心底的哀伤,面上依旧淡然自若,端的是一副谦恭的模样。
破烂脏污的衣裳纵然看起来狼狈,可干净的脸上依旧有着寻常人没有的姿容,风华绝代。
“起来,用不着你们跪我们,本就是举手之劳罢了,再说同为卫国子民,怎可忍心看你们受苦。”
把此等恩惠上升到家国情怀上去,叫其他人听了,准会赞叹谢文文大义!
谢文文早年过惯了人上人的生活,作为一个天潢贵胄,他有着常人没有的胸襟。身为王室子弟,又跟当今皇帝伴读几年,一起览过万里河山,他的胸怀早已经不比当年在北境时的幼稚。
他的眼里有自己,有家人,有朋友,同样,也有世间万民。
族长以及其余人,皆为动容。
同为卫国子民,可并非所有人都同他们一样,视彼此为同胞,愿做搭救之恩。
他们这些人,这几年受到的冷眼相待不少,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开始对他们并不感冒的原因。然,事至于此,他们以德报怨,怎不叫人问心有愧。
“公子待我等之恩,没齿难忘。”
族长红了眼眶,眼皮上的褶皱微微颤动,身后的人群皆都微垂着头,做着愧疚自省的模样,谢文文颔首静默。
没齿不没齿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要有悔改之心,明事理,而不是一味的执迷不悟。
“以后,你们不要再这样做了,如果上天当真怜悯世人,也是不会乐意看到你们拿无辜人的性命去博取他的怜爱的。”谢文文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细润,其实,看着这群饱经沧桑的老弱青年,为了生计而不得不求神拜佛,费尽心思,他心底何尝不为之触动,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罢了,要是有其他的办法,又何至于如此经营。
说他们迂腐愚昧是真,可可怜也是真。
而这,是谢文文唯一能够劝告的话。
他们能相救一时,却不能相救一世,日后,还是要好自为之的,切莫再次糊涂。
“是,我等受教。”族长领着人应了,态度极为恳切。
见他们如此诚恳,谢文文真心希望他们能受教,以后不再犯错,残害无辜。
他笑了,看着底下一位青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不禁揶揄道:
“起来吧,再跪下去,那兄弟就要哭了。”
难得是开了句玩笑,许是只为了打破这一时沉重的气氛。
而那擦眼睛的青年没想到会被人瞧见自己的窘状,他愕然的抬头看去,就对上了来自谢文文的揶揄的眼神。才知,自己方才那一番动作皆被他看了去,还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堂堂男儿,有泪不轻弹,真是叫人羞愧。
他红着脖子面不改色的否认:“谁哭了?我可没有!”
带着羞赧的语气大声否认,可不像他说的没有。
谢文文忍着笑不答。嗯,的确没有,他只是眼花了。
其余人见此,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果然就变好了。
他们陆续的站了起来,有人掬水在手掌心玩,像个玩水的孩子;有人打量此处奇丽的环境,感叹这鬼斧神工;有人要出去看看外边的情形如何……总之,各自都不消停,如今两厢不再是敌对的立场,在他们面前,也不再拘着,是而对上他们的眼神,也能憨厚的笑笑。
那是最淳朴的笑容。
这里的事情解决了,也没有了性命之忧,谢文文就得重新操心起来如今事态的进展该当如何。也不知道白行云追哪里去了,是否有发现他们没有跟上去,可会担心?沈胥他们一行人在百蟾寺又如何了?是否有找到什么线索?找到小茶以及其他被抓走的人?
而说到白行云,当初他与谢文文以及刘小天分道而行,他所追去的方向才是正确的,从哪洞口出去后不久就发现了前面人的踪迹,他一路都沿着前行的队伍走过的痕迹,跟着他们走走停停一路也没被人发现踪迹,他自己掩饰的极好,并未叫人发觉已经被人跟踪,他如影随形潜行在后也并未跟丢,是在与谢文文两人分开的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北境。
彼时,队伍已经开始要进入北境城防,他迟迟不见谢文文两人找上来,心里开始担心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被绊住了以至于这么久都未跟上。
谢文文跟他分开前说过,一旦发现方向错误就当要立即折回与他汇合的,他自己说的话,这么久过去了,却未出现,这让白行云如何不能忧心他们的处境。
那两人,也不会武功,要是出个什么事,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奈何他却不能留在此地等待,不然,他就失去了顺着这队伍查明真相的机会了。
是而,白行云也只得先放下对那两人的挂念,暗自祈祷他们的运气能好点。
队伍在北境的城防处不出意外的被拦下,官兵们克忠职守的对一辆车一辆车的都打开箱子检查,带队的人从车上下来,讨好的与一头领模样的人说着什么,然后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暗中塞了一锭银子。
这是要贿赂他们,放他们进关。
说明,这里面的东西的确禁不起查验。
所谓拿人手短,那拿了人好处的人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失望,盯着人随意查了一遍就叫人收队,放行。
白行云先进城,他宛如一个路人大摇大摆的从他们身旁路过,在进关后继续暗中观察起进关的队伍所要前往的方向。
北境三洲所辖,如今他们进关的位置乃是乾州。
北境的防卫比之其他地方要严谨的多,从白行云进关开始这一会儿就已经看到了第四队的巡逻队伍。
北境重军防,又手握重兵,位于卫国的中北部,毗邻异族,不仅要镇压本土的其他势力也要守住卫国的疆土,是而,北境才是卫国的重中之重。
白行云也还是头一次入北境,之前也不过是听说过三言两语,对于这地方他从未想过会踏足,这里是兵者的天下,而不是他所能游历的江湖武林,可他所追踪的队伍却进入了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