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一直觉得自己是冷漠的,在她前半段人生里,每天都在为了能逃离三道口而努力,甚至一度觉得宋来娣是她的累赘,是绊脚石,她曾经也有过抛下来娣独自离开的想法,但好在二伯一家给了她们姐妹俩生的希望。
到了省城,宋翎依旧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冷血动物,她能体会到二伯一家的温情,但她觉得自己并不能融入其中,面对来娣,她也只是一直在做身为姐姐的责任,可能还有对想一走了之的愧疚感。
直到孤身一人去了京市,有了见识,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家庭,变得更加成熟的时候,宋翎才惊觉,原来自己也不是那么冷情的人。
她也会想念二伯和二伯娘,也会想念二姐三姐,当然,更想念的是宋来娣这个妹妹。
宋翎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但想了就是想了,她接受这样的情绪。
“姐,这钱我不能要。”
宋来娣没有收姐姐的辛苦钱,这些年无论高中还是大学,姐姐只要得了奖学金,都会第一时间寄给她,还包括姐姐上大学前,将手里的积蓄都给了她。
零零散散加起来,姐姐给她的钱已经有三千之多。
但宋来娣一分钱都没用,她都给单独存在了一张存折里,平日里的开销和买铺子的钱,都是她自己一分一毛攒的。
来娣一把将钱塞回到宋翎手中,像是递出了烫手山芋似的 ,语速飞快地道,
“姐,这钱你自己留着。”
她噌地一下站起身,从衣箱最底下翻出一个存折。
存着很旧,还有股衣服放久了的味道,宋来娣连同包存着的手帕一起,塞到了宋翎怀里,
“这里一共三千零五十一块,都是你这些年给我的钱,我都好好存着呢。”
她做了个拿去的手势,
“你不是说要去国外留学,我也不知道国外到底在哪里,听三姐说还要坐好久的飞机。”
女孩干笑两声,手在裤子上擦了两下,
“我在电视上见过飞机,飞机一下子能飞好远呢,那你去的地方一定离林吉特别远。”
她说着说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姐,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身上没钱可不行,你不用担心我,我在家里吃穿不愁,一点花钱的地儿都没有。”
“只是我自己的钱都买了铺子,不能再给你添点了,不过姐你放心,等明年我的铺子开业,生意一定会好的,到时候我再攒钱给你邮去。
也不知道你在国外能不能收到我寄过去的钱。”
她说得一脸真诚,小小的脸上还有对自己无知的羞赧。
宋翎眼前一热,少见地鼻酸了。
她从未在宋来娣面前哭过,现在自然也不会哭,深呼吸两口气,将鼻尖的酸涩压下,并没有拒绝来娣的好意,
“我知道了。”
谢谢你,妹妹。
手上的存折沉甸甸,宋翎几乎要耗费全身力气才能将其捧住,至于这笔钱的最终归宿,她在心中自有想法。
夜静静来临,今晚是个不眠夜,好多人都没睡着,也包括郑家人。
“你老实告诉我,要这么多钱到底要干啥?”
郑家老屋,崭新的青砖房内,郑父皱着一张脸坐在炕上。
他面前是一张目眦欲裂的老脸,妇人满脸皱纹,高颧骨,薄嘴唇,血盆大口一张一合,指尖点着郑父的鼻头。
郑父被她喷了一脸口水,无奈地抹了把脸,身子朝后仰了仰,
“哎呀,你就别管了,家里的钱不都在你手上,我现在还不能要了?”
郑母哂笑一声,表情讽刺不屑,
“什么家里的钱,死老头子,你每个月给我多少钱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和你儿子在省城的生意到底能赚多少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个月给我的钱还没你儿子赚的零头多。
现在还好意思舔着脸来我这里要钱?找你儿子要去啊,你儿子钞票一大把。”
妇人声音越吼越高,尖锐得仿佛能突破房顶。
“哎呦,你小点声吧,半夜三更的吵什么吵,别把天强和邻居们吵醒了。”
郑父苦着一张老脸,伸手要去捂妇人的嘴。
“啪”
妇人重重一巴掌,直接将郑父的手背打出一道红痕。
她冷笑,一屁股朝后挪动几寸,故意靠在窗前,大声吼道,
“我怎么吵了,我这是吵吗?我这是在喊冤啊。
姓郑的,我嫁给你多少年,你这副老头样我还给你又生了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和你儿子就是这么对我的?挣的钱我讨不到半分,平日里就给点生活费,现在你还有脸来把生活费又讨回去。
你们父子俩真是打得好响的算盘,感情我到你郑家这么多年,是纯卖苦力来的是吧。”
她说得唾沫横飞,两眼一闭,一拍大腿,哭得哎呦连天。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哦,干脆死了算了,我的儿啊,妈以后都不能陪你了,你可别被你爸和郑天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啊。”
郑父被她吵得头大,也顾不上手痛,赶忙上前捂住她的嘴,
“哎呀,你别嚎了,我不要了,不要了还不成嘛。”
妇人果真不嚎了,眼泪一抹,半信半疑,
“真的?”
郑父心如死灰地点头,他只怕是要成为最没用的父亲了。
妇女恢复得很快,在郑父正绝望时凑上前,问道,
“那你告诉我要钱去干啥?”
郑父此时满脑子都是对不住大儿子,他的思绪已经被这个疯婆娘吵得一团乱麻,嘴不受控制秃噜出来,
“天强订婚,我这个做父亲的什么都拿不出来,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什么!郑天强要订婚了?和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