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悲伤似乎感染了床上的人,亦或者是二人心有灵犀,不省人事的齐笙也皱起了眉。
他的情况很不好。
这些年仗着系统在,他越来越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数不清的暗伤在一步步磨损他的身体。
老六不是没警告过他,它只为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提供能量,但是一旦这具身体抵达阈值且无法进行修复,便会面临“报废”的结局。
换而言之,齐笙的这具躯体已然被他折腾得破败不堪,其中大大小小的暗伤不计其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但老六没有立场指责齐笙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若是深究下去,这与它也脱不了干系。
因而,这一回,它的确是自愿在那块晶石里注入能量的。
齐笙在赌,它又何尝不是在赌,无法检测的胜率代表着它分出的本源之力可能会面临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下场,但老六还是干了。
也算是......对他的一点补偿......
齐笙这个人,一身反骨,尤其是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偏偏越要干。
老六提供的数据检测报告显示,齐笙的计划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可齐笙还是一头猛扎进去干了,并且成功了。
齐笙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比起一开始的小心谨慎,后来的处事风格大开大合,做事急于求一个他满意的结果,无所谓要牺牲什么。
齐笙不是没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可他的心境变了,情况也变了。
他觉得这一切的变化都理所当然。
沈之安的死让齐笙对汪家更加深恶痛绝,可以说疯狂加速了齐笙想要覆灭汪家的决心。
他愿意付出更大的代价以此来推动汪家的覆灭。
即使是以自己为诱饵,即使是不理智地和他们同归于尽,这个念头在沈之安死亡时的那一夜疯狂地在他脑海里叫嚣。
他与汪家不死不休!
也只能是这个结局。
早在齐笙踏入红府那一日他就和汪家和九门结下了不解之缘。
后来在那些羽翼未丰逃亡的时日,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就被拖下水了?
很久很久以后,或许是在汪家覆灭后,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一切早已注定。
从他来到这里,插手别人的因果,他就得承担所有的后果。
无论结果好坏,只愿本心无恙,他便不会后悔。
齐笙昏迷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做梦。
梦里有个人在和他打招呼,齐笙看不清人,但本能对他产生了心理性的厌恶。
接下来他说的话让齐笙确认了他的身份。
原来是他!
齐笙所遇上的最初的汪家领袖。
他与他们的一切故事,都要从这开始说起。
当年,齐笙入局于汪家而言亦是一场意外,那时候汪家的掌权人还不是汪先生,是个长相“年轻”的老头。
他不知以何种手段保留住了自己年轻的外貌,可身体却在一日日衰老,终有一日会寿寝正终,可他大业未成,如何能甘心?
齐笙的到来,于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在齐笙身上见到了能延年益寿的希望。
他的手段要比汪先生更加阴损,齐笙没少吃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在他的鬼蜮伎俩下,齐笙进步神速。
虽然他早“寿寝正终”了,齐笙的报复虽迟但到,汪家,没了!
这个好消息就由死去的汪老头下地狱转告他吧!
猝然见到旧仇人,齐笙一步步迈向他,正打算新仇旧恨一块算了,不曾想他抬腿打算走的时候,眼前的人影消失了。
“齐笙。”
齐笙站在原地,愣住了。
背后有人在喊他,光听这个声音齐笙就听出来是谁了,他迫切地转过身,生怕慢一步他就会消失。
“沈之安!”
入眼的是沈之安苍老的脸,他太老了,梦里比齐笙记忆里还要苍老,瘦巴巴的老头驼着背,看着他笑。
齐笙也跟着笑,他说沈之安,我替你报仇了。
沈之安笑得更欢了,他点点头说自己早就知道了,他说他不担心别人,要齐笙对自己好一点,活得快活些。
“知道。”齐笙不动声色地上前,可无论他怎么往前都和沈之安隔着这么多距离,他在靠近,沈之安在后退。
两人无论如何都隔着这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天河。
沈之安的身影也消失了。
梦境混乱不堪,宛如一幅荒诞的画卷。
敌人、朋友,还有些他从没见过的人走马观花般地在他的梦里轮番出现,又转瞬消失。
那些熟悉的身影,或在微笑,或在怒视,但更多的却都在沉默不语,如同被无形的命运之手随意摆弄,在这混沌的梦境世界中,演绎着一场场难以捉摸的幻景。
他们的出现毫无征兆,离去也悄无声息,只留下齐笙一个人在一片令人迷茫的虚无中。
“人生数十载,逝则魂散于天地。何惜之有?
于世亦无憾焉。
皆苍渺浮生之尘芥,逝者虽去,然迹未泯。
生之须臾,若白驹过隙,然灵之归处,乃自然之则。
勿悲勿叹,虽微如埃,亦有痕存世。
忆昔岁月,思逝者之容,其迹若星。
虽隐于夜,而光不没。
朝饮露兮暮食英,人生如梦影匆匆。
逝者如影,虽逝而影留。
莫惧生死,当念其迹。
魂散天地阔,迹存岁月长。
长息掩涕,哀生之促。
然迹之存兮,可慰吾心。
虽为尘芥,亦有其辉,
逝者之迹,永铭于世。”
嘹亮雄伟的歌声从无尽的远方飘过来,齐笙循着歌声的方向走过去,一步、两步、怕走完了见不到唱歌的人,他开始用跑的。
他急切地想见到歌声的主人。
不知道狂奔了多久,星河既昏,这条孤寂的路即将走到尽头,歌声如影随行,齐笙依旧没见到这道歌声的主人。
依旧是从远处飘来。
孤寂、悲凉、又带着希望。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逝者离去于世间只是轻拂掉一粒尘埃,可尘埃也是会被记住的,虽为尘芥,亦能向这个世界发散出属于他们的光芒。
齐笙呆愣在了原地,良久的沉默过后,他释怀一笑。
还以为他早就能平静接受了他们的离去,那一幕幕残影的出现让他明白,他是在自欺欺人。
可现在,他终于释怀了。
昔人已去,音容笑貌犹在,只要他还记得他们,那他们就不会真正的消失。
齐笙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吴斜每一天雷打不动地问他今天醒了没,即使人不在京都,也必须打电话,早晚各一趟。
这半年里发生了许多事,譬如解连环和吴三醒人到中年还挨了长辈一顿揍。
又譬如,张麒麟成了吴斜小铺子里的鉴宝大师。
霍秀秀坐稳家主之位,道上提起她来,各个都赞不绝口。
解语臣还是老样子,不过他现在更忙了,齐笙不在,齐二没个主事人,自然而然就又落到了他肩上,这个免费白工齐二很满意,他还得抽时间去医院看病号。
胖子和云彩总算有了进展,胖子京都巴乃两头跑,吴斜没少笑他是不是赶着上门当赘婿。
胖子自豪道:“就是当赘婿他也乐意,不嫌丢人!”
黑眼镜的盲人按摩铺没再开张,他就守在齐笙身边,每日和他碎碎念,讲些新鲜事给他听。
齐笙的身上的伤好全了,生命体征平稳,但人就是不醒。
但黑眼镜相信,他总会醒过来的,无论多久,他都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