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砚表情冷淡,眉宇之间满是郁色,好像下一秒就要掀桌离开,又堪堪忍住了,“你找我过来,到底是想说什么,如果没话说的话,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元恪手指微动,神情有些无措,“我从前不知道你还活着,我以为……在那样的情况里,你早就该……”
他甚至不知道从何处说起,“我后来想去找你,可是楼家众人无一生还,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戚砚冷冷道:“我为什么活得下来,是因为母亲身边的侍女舍命救我,外公当年施恩上下,所以过了这么多年还会有人想得起楼家,想得起辅国公府。”
“而这些,你都看到了吗?”
元恪笑容苦涩,道:“我知道你觉得我虚伪自私,道貌岸然,但是我当年是真的爱你母亲,也是不知道你还活着。”
“不然……我也不可能只身回到北离,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我知道,这样说你也不会信的。”
元恪的眼睛微微有些红,一句话也说的磕磕绊绊,“可是人生而有来处,你本是在爱中出生的孩子,寄予着父母所有最朴素的愿望。”
“对于我和你母亲来说,你就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
“我在拼命弥补着自己曾经所犯下的错,可是却忘了,我的儿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受尽了苦楚。”
戚砚听了元恪的话,神色微微有几分动容,他从前觉得自己是不是并不应该存在,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个黑暗的世界了。
可他却告诉他,他本来是在爱里出生的孩子,是上天的礼物。
而从前,他的爱人也曾这样说过:‘希望你既有来处,也有归途。’
戚砚深吸了口气,看着这个仍旧在自责不已的男人,突然觉得也没必要对他这个态度。
他轻声说:“那你曾经,到底是怎么跟我母亲相识的?你是北离皇子,又为什么要踏入大燕境内?”
元恪对他这么问有些意外,随即欣喜若狂地说:“我……我慢慢跟你说,其实,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距今日,大概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随后,戚砚好像也跟随着元恪的讲述,进入了他曾经的回忆当中。
二十四年前,我当时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又年轻气盛,跟皇兄吵了一架,只身来到大燕。
我刚到达大燕境内的时候,就被这里的风景所吸引了,绿草如茵,花香怡人,跟北离终日的银装素裹完全不一样。
我被这里吸引了,不自觉地越走越远,一路走到了京城,在这里,我遇到了此生唯一的挚爱。
元恪的眼角起了细纹,可当他提起自己的挚爱的时候,连皱纹都藏着温柔的弧度。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母亲的身份,只以为她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想到她的身份会这么特殊 。
我们是在茶楼相遇的,因为平日里都喜欢听说书,一来二去,也就熟悉起来了。
可能就像话本里说的一样,才子佳人,缘分天定,竟然是半点也由不得自己。
我跟你母亲的感情越来越好,可就在我们想要成亲的时候,我却突然发现,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儿,而是出身于辅国公府。
其实,她的身份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爱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
但辅国公楼铮,是大燕的肱股之臣,我怕,他会知道我的身份。
北离皇子私自来往别国国土,说出去怎么都不好听,更甚者,会为楼家带来麻烦。
但我当时,实在是爱惨了你母亲,爱到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所以我同意入赘楼家,又在成亲当晚,就向你外公承认了所有事。
戚砚微讶,没想到他能那么坦诚,问道:“那我外公怎么说?”
“你外公真的是有魄力,他当时只问了我一句话。”
元恪缓缓说道:“他问我,想不想和他的女儿长相厮守,我当然想啊,他说,那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他当时的原话是:真心才是最要紧的,若来日出了事,辅国公府也能护着我的性命,前提是,我没有做过愧对大燕的事。”
我和你母亲婚后两年,就生下了你,我们当时都盼望着你的出生,第一次做父母也难免手忙脚乱,可你小时候乖得很,很少哭。
当时我就盼望着是个儿子,以后就可以跟我一起保护你母亲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时光多美好啊,是我无数次午夜梦回,都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可我在后来,还是违逆本心,做了错事。”
楚长青在暗中策划着除掉辅国公府,而又偶然得知我的身份,就想以此威胁我,让我偷偷替他传递情报。
其实我本来可以不这么做的,但是你外公当时中了毒,是楚长青下的,自然也只有他有解药。
我为了你外公的生命,假意答应了他。
可是后来,我发现那并不是毒药,更是一种可以迷惑人心智的药,让你外公行事悖乱,好方便他师出有名,查抄辅国公府。
在抄家当晚,我本想带着你母亲离开,去哪里都好,可她说什么也要跟自己父兄共存亡,我当然可以陪着她死,我也心甘情愿。
可当时的你只有两岁,你还那么小,清澈的眼神里映着我们的身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想去揭发楚长青,于是我谎称去找药,实则秘密地去了一趟定国公府,当时楚长青并未阻拦我,而是十分的和颜悦色。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他怎么突然对我一点也不设防,甚至让我拿走了他设计此局的证据——一封他与永安侯之间的往来信件。
当时我就应该感受到不对的,可是我没有,他把证据送到我手里,就是笃定了,我就算拿到了他计划的实证,也什么都做不了。
元恪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自责与无可奈何,道:“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抄家。”
“而是,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