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愣住了。
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
他的双目骤然一深,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乔乔,我甘之如饴。”
房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也不知宋窈说了什么,竟逗的陆思思娇笑连连。
这院子虽然位置清幽偏远,可却被人收拾地极为干净。
院子里梧桐枝繁叶茂,角落栽种了一大片成型的墨竹,随着微风沙沙作响。紧闭的窗棂外,竹架上还有一盆清俏的兰花正在盛开。
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庭院。
宋窈本就是奔着陆湛而来,和陆思思周旋这么久,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不说,连陆湛的影子都没见着。
这让她渐渐不耐烦起来。
正准备找个由头摆脱了陆思思自己去找陆湛,却无意中看到了这个院子。
这让宋窈眼睛一亮。
她一边附和着陆思思的话,一边状似无意的往书房的方向走。
哪知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扯了回来。
“你要去哪?!”陆思思见势不对一把拉住了宋窈,情急之下没有控制住力道。尖锐的指甲划过宋窈的手臂,让本就没好全的胳膊又添了几道红痕。
宋窈吃痛的惊叫一声,她虽有意讨好陆思思,这会儿也顾不上了。胳膊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心里不由的也有了几丝火气。
她蹙着眉头强忍着不悦:“陆姑娘这是做什么?”
陆思思却毫无愧意,她上前半步蛮横地拦在了宋窈身前。一边紧张的看了眼身后的书房一边低声警告:“不能再往前走了,那里是哥哥的书房,一向不许外人靠近。”
说着,陆思思还一阵后怕。
陆湛如今说话行事越发严厉,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带人来过这里,恐怕是落不得什么好。
想起这些她心底就怨气丛生。
早些年陆湛虽性子淡然,但处处还是护着她这个妹妹的,对王氏也极为孝顺。
自打沈娇娇死后,他就性情大变。
整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难得见一丝笑脸。虽同住在一个府邸里,却早出晚归,十天半个月也说不上几句话。
每当这个时候,陆思思就庆幸沈娇娇死的早。若陆湛真把她娶进陆府,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陆思思还在侥幸,却不知她这话不仅没有打消宋窈的心思,反而让她心头一阵火热。
孤男寡女,又在书房这等私人僻静之地,若发生些什么岂不是顺理成章。
她心思百转,用手摸了摸腰带。
里面藏着宋氏求来的药,能融于水,又无色无味。
一想到陆湛在自己裙下求欢的模样,她不禁心如鼓擂,一张脸红了个通透。
陆思思还想着拉上宋窈赶紧离开,却见她突然娇娇羞羞的红了脸,不由狐疑的多看了她两眼。
“你脸红什么?”
宋窈唇边的笑意一僵,不禁暗骂陆思思愚蠢至极不会看人脸色。
还没想好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见书房的门被人从内打开。
沈娇娇那张如花似玉的脸露了出来。
她微微侧着身子,鹅黄的裙子像是娇嫩的春杏徐徐盛开,虚虚护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修长白皙。
陆湛站在她的身后,两人明明没有一丝越距,却能看出几分让人心悸的克制之意。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宋窈的眼睛。
一瞬间,她对沈娇娇的恨意几乎化为的实质。
她呆呆的看着陆湛护着沈娇娇一步一步的下了石阶。那样冷情的一个人竟也能这么温柔体贴,眼中只专情一人。
他们在书房呆了多久,两人又做过什么。
宋窈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什么替嫁,什么下药她通通不想管了。
她现在只想杀了沈娇娇,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陆思思眼睁睁的看着沈娇娇从陆湛的书房出来,扭曲着脸,一副天快塌下来的模样。
大哥哥不是喜欢沈娇娇吗?!什么时候又和宋窈打的火热!
陆思思想起在礼部尚书府时宋窈给过自己的难堪,和她见到陆湛时的惊艳。
顿时气的眼珠子都红了。
定是那狐媚子勾引了她!
她本就在乡下长大,性子泼辣。也只有举家搬迁之后才肯渐渐学那京中贵女的样子,温柔小意一些。
可十几年养成的脾性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扭转过来的。
陆湛在她眼里就是山尖的一捧雪,天边的一轮月。容不得任何人亵渎。
特别是像宋窈这种水性杨花之人。
“贱蹄子!前脚还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后脚就敢私闯我哥哥的书房。眼瞎还不安分,怎么不摔死你这不知廉耻的小贱人!”陆思思咬牙切齿,看着沈娇娇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恨不能把它抓烂。
她一把推开了作势阻拦的宋窈,一边撸了袖子想对沈娇娇动手。
“陆思思。”陆湛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血脉压制之下,盛怒中的陆思思忍不住的身形一僵。
她委屈的叫了声哥哥,到底不敢再动手了。
陆湛身姿修长,比沈娇娇高出了半个肩膀。他站在沈娇娇身后像是把她整个人拢在怀里。望向陆思思的眼神看似漠然,却蕴藏着锋利的含义。
陆思思的恶意太纯粹,这让陆湛感到陌生。
他忍不住的生了一个念头,王氏给张府递信的时候,陆思思又在做什么。
陆思思不知陆湛已经对她起了疑心,兀自还在吵闹不休。
“哥哥你糊涂,这个女人已经和英王府定了亲。她来陆府居心叵测你切莫被她的那张脸所诓骗。”
“你不要拦我,我要把这小贱人赶出陆府!”
陆思思伸出手去抓沈娇娇,堪堪伸出的手腕却被陆湛擒住。
他的力气很大,看她的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陆思思,畏强欺弱、奉高踩低,满口污言秽语,你好好看看你自己!可还有点半分女儿家的样子?!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管束不严,竟让你这般无法无天!”
“哥哥,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骂我?!”陆思思难以置信的喊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宋窈已经定了亲了。”
陆思思伤心欲绝,看着陆湛对沈娇娇的维护,摇摇欲坠的后退两步。
他大抵是疯了。
陆湛听着陆思思的哭喊没有半点心软。
他想起沈娇娇受过的那些苦,胸口就无法抑制的升起一股戾气。
“读书才能明理,给你找的教习嬷嬷过两日便会进府,如若无事便在府中好生学学规矩。”陆湛皱了皱眉,丝毫不理会陆思思的伤心。
他冷着一张脸显的有些不近人情。
“规矩!规矩!你说我不懂规矩,那你又在做什么?!”
“陆湛!我要告诉娘,你欺负我!”
自从陆湛致仕,陆思思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又恼又怒之下再也撑不起什么小姐架子,愤恨的剜了沈娇娇一眼,捂着脸哭着跑远了。
宋窈脸色煞白的看着这瞬息间发生的事,嘴唇抖了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思思尚且如此,自己又能阻止得了什么。
春杏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她有些感激的向陆湛行了礼便去扶沈娇娇。
两人擦肩而过,宋窈突然回过头怔怔的问道:“沈娇娇,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在报复我。”
听到宋窈的问话,自始至终没开口的沈娇娇勾着嘴角,脸上一对梨涡隐现显得有些无辜,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宋窈如坠冰窟:“二妹妹说什么,姐姐听不明白。”
宋窈猛然抬头,沈娇娇却渐行渐远。
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荷花池上,大大小小的荷叶挤满了整个水面。
若有人跌进里面怕是很快就被荷叶覆盖。冰冷水,深厚的泥都能让人窒息。
看着沈娇娇远去的背影,宋窈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陆湛的院子里闹了一通,荷花池旁的阁楼上席面却依旧热闹。
除了池边的席面,前院还搭了戏台,听着动静现在已经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凉亭底下还站着好些贵女,陆思思回房哭了一通又被丫鬟哄着洗了脸重新上了妆出来。
她的眼眶还有些红,但好在亭子里隔着帘幔光线不那么明亮,若不细看并不明显。
陆思思一露面,便被赵知意等人众星捧月的围了起来。
“思思,快些把今日诗会的彩头拿出来看看,好让我们开开眼。”
被人捧着,陆思思的脸色好了几分。
她侧着脸对身后的婢女耳语几句。不多时婢女便怀里抱着一个木盒走了过来。
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金丝楠木的质地,镌刻的的纹路里还镶了玉石看着很是精贵。
陆思思打开了匣子上的玉扣,随着盖子打开,一支荷花样式的簪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簪子做功精美,用金丝绞成了荷花的样式。花蕊镶了东珠,花叶是粉色的碧玺,和叶子则是绿色的翡翠。
整支簪子上的花样被做的栩栩如生。
此次赴宴而来的皆是世家大族的贵女,若说这簪子的贵重程度倒引不起她们的兴趣。
唯一让人心动的便是这簪子的来历。
听说原是大长公主生前最爱的一物,大长公主生前能文能武颇具盛名,特别是作为女子能得此美名很是不易。
她生前让人敬仰,死后所用之物自然也让人争相抢夺收藏。
贵女之中不乏家中有收藏公主的书画之物,这簪子却是第一回见。
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自然让人心动。
看了彩头,众人的情绪又高涨了几分。
整个荷花池一时间满是女子欢笑打闹之声。
为了这场诗会应时应景,取的便是以“荷”为意。
定了试题,众娇客便凝神静气去遣词造句。
沈娇娇今日来的目的也并非是参加什么诗会,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还是早前跟着陆湛学的,自觉跟这些诗题没什么关系,她寻了个最安静的角落坐下。
长桌上众人身前依次摆好了纸砚笔墨,有贵女思索片刻便拿起了长毫在宣纸上印下字迹,一时间满亭墨香飘散,宣纸沙沙作响。
沈娇娇偏头望着池塘里的盛景,丝毫没有要提笔的意思。
一只鱼儿有些好奇的露了头,沈娇娇转过身子,遮挡住旁人的视线。
她伸手把桌上摸来的馒头一点一点的掰着扔进湖里,顿时引得荷下藏着的锦鲤纷涌朝着沈娇娇的方向而去。鱼儿争夺吃食,尾鳍摇动,把荷叶冲的七零八落,啪啪的水声不绝于耳。
陆思思自打落了座就一直盯着她,见她一幅尘埃不染悠然自得的模样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她“啪”的一声放下狼毫,扬声说道:“久闻宋姑娘的才名,今日不作诗一首岂不可惜?”
陆思思与沈娇娇中间隔了十多尺的长桌,她声音清脆婉转“我钦慕宋姑娘已久,今儿个正好借此机会见识一下。”
宋窈心底冷笑一声,就沈娇娇这个山野泥猴儿读过什么书会做什么诗?
陆思思的提议深得宋窈的欢心,她自然不会那么不识趣的去拆台。于是也在一旁微笑着附和:“陆姑娘既然说了,大姐姐就莫要推辞了。你虽瞎了眼睛却不是伤了喉咙,这不能作画,吟诗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宋窈开了口,劝解起哄的人便多了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是在让沈娇娇吟诗,却实际把沈娇娇讥讽的一无是处。
听着莺莺燕燕的声音,沈娇娇把最后一点馒头喂完,她转过脸没有任何表情的把食指放在唇间嘘了一下。
“别说话,你们吵到它了。”
沈娇娇的话让那些贵女面面相觑,她们不明所以看着沈娇娇,声音却不由自主的小了一些。
“大姐姐,你又想做什么?”宋窈皱着眉头,不知道沈娇娇又想作什么妖。
沈娇娇没有理宋窈,眼神空洞的看向陆思思,她的表情有些紧张甚至是害怕,一开口就扔了一个炸雷:“陆姑娘,这片荷花池里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你可知道?”
“宋窈!你又瞎说什么?!”陆思思气的跳脚。
她没想到沈娇娇这么无耻,为了逃避作诗,连这种瞎话都编的出来。
沈娇娇不以为意,像是看不见那些贵女吃了屎样的表情继续阴测测的说道:“大家有所不知,自从我伤了眼睛看不见阳间之物,却总能看见那些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俗称,开天眼。”
听见这三个字,众贵女的表情都五彩斑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