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
寒风拂过,沙粒间隐约泛着一层薄霜。在这广袤的荒凉中,眼前的绿洲是仅剩的生机,点缀在无尽的沙海之中。
绿洲周围的棕榈树和常青植物在寒风中瑟缩,深绿色与四周混杂的沙黄和灰白形成鲜明对比,水池的湖面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粼粼的光芒。这里也是附近野生动物的栖息地,羚羊和鸟类在绿洲边缘觅食,多添几分活力。
随后羚羊奔逃、鸟雀惊惶地散去,一个牵着骆驼、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踏入这片绿洲,打破了宁静。阿卡丽径直走向湖边,捧起湖水往干裂的唇间洒去,冻彻的寒意沁入心脾,让她打了个哆嗦,清醒了几分。
她一边往水壶里灌水,一边问跟在后面、同样牵着一匹骆驼的阿狸:“喂,还要走多久?”
阿狸摘下兜帽,晃了晃脑袋,这种亚麻材质的衣服对于她的皮肤和毛发并不友好,但在抵御风沙上能起不少作用,离开王都的十多天来,她也只能忍受。她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心里作着计算:“按我们之前的速度,到塞可哈尔还要一天。”
“一天……回去又要同样的时间,这样一来一回,将近一个月又过去了。”
阿卡丽安抚了下没怎么见过雪、有些不安的骆驼,将灌满水的水壶系在颈边,放任它自行觅食。骆驼犹犹豫豫地走了,在绿洲中漫步,嚼着仅剩的一些植物,用厚嘴唇翻开积雪,刨着底下的草根。
阿卡丽则爬上一棵棕榈树的高处,看似是在辨认方向,实则只是盯着一处被雪覆盖的沙丘愣神。她呆呆地望了许久,才长出一口气,无声道:“都半年了……”
距离髓印城的大战结束、伊默失踪,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
因为阿兹尔的重生,雨水、河流和丰饶重新回归了这片失落的土地,这是直观能感受到的,但恕瑞玛的改变不止如此,随着时间线不断延长,人们才越加清晰地意识到,飞升皇帝带来的影响有多么深刻。
恕瑞玛大陆的西方便是绵延的巨神山脉,山峰怪石嶙峋,扭结高耸,传说是被凡人无法理解的神力拔擢而成,生活在大漠西方的人们偶尔会眺望着视线尽头的那一线灰白怔怔出神。恕瑞玛是有雪的,但仅存于巨神山脉之巅的皑皑积雪。
而如今,在沙皇重生的第一个冬季,对于从天而降的无数飞白感到惊恐的部落居民不在少数,他们连这样的常识都背弃得太久了,直到积雪融化成溪流、部落中的长者重拾起传说中的点滴,才逐渐习惯、接受这故事中名为“雪”的事物。
阔别千年的落雪、逐渐扩大的可居住地、收获的作物和越来越多、越来越容易狩猎的动物,人们对于这一切还有些不适应,他们似乎不用狗苟蝇营、喊打喊杀,只为争夺一处水源、一块绿洲,最重要的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繁荣昌盛似乎真要回来了,太阳的荣光再次眷顾了恕瑞玛。
但恕瑞玛的复兴并不是阿兹尔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伟业,在重生的阵痛中,整个恕瑞玛都在艰难地寻求着平衡,既要让那远古的力量荣耀归来,也要面对人们在这段漫长的失落中为了生存而形成的迥异文化与生活方式。
越来越多的部落受到号召,前往太阳圆盘屹立的王都,一个庞大帝国正在逐渐组成,但这片沙漠中仍存在着许多不安定的因素。
南方几个对恕瑞玛帝国完全不信任的新兴共和国、觊觎土地的顽固军阀和游牧部落、习惯了掠夺生活不劳而获的游荡沙匪……
这些算不上真正的威胁,能够作为阿兹尔与内瑟斯心腹大患的,只有导致上古帝国陨落的真凶、巫灵泽拉斯,堕落的飞升者们、以亚托克斯为首的一群暗裔,或许还要算上与内瑟斯兄弟反目的荒漠屠夫雷克顿。
只是近半年来,泽拉斯的追随者在阿兹尔的进攻下节节败退,这些受到黑暗魔法庇护的叛军毕竟算不得正统,失道寡助,以至于泽拉斯的势力大幅度缩水,连泽拉斯本人都消失无踪,只有偶尔出现的几头巴凯,证明他还留在这片土地上。
阿兹尔始终没有放松警惕,他了解泽拉斯,知道这个掌握了黑魔法精髓、又窃取了飞升之力的巫师一定不会放弃窃国的念想,他只是隐藏在暗处,处心积虑,等待着时机。
暗裔在髓印一战后便鲜少出现,阿兹尔曾经想要与亚托克斯这位最强的暗裔面谈,但始终没有如愿。
因此算下来,当下摆在恕瑞玛面前最大的问题,除了帝国内部各部落积留的矛盾外,赫然便是髓印一战后,源源不断出现的死灵军队。
它们神出鬼没、力量强横,完全超出了普通人的理解,对于寻常部落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并且这些死灵的数量简直是无穷无尽,哪怕有着德莱厄斯为首的众多诺克萨斯战团的帮助,阿兹尔仍然为了处理这些死灵焦头烂额。
时至今日他也没有查清死灵的来源。
对于阿兹尔治理、内瑟斯辅佐的新兴帝国来说,死灵之灾是个不小的挑战,若是处理不当,一个偌大的帝国转瞬间便会分崩离析,团结在太阳圆盘下的各部落四分五裂。
诺克萨斯的战团不可谓不是强援,但恕瑞玛如今只有两名飞升者,还有坐落王都不得移动的太阳圆盘,恕瑞玛的战力还是显得薄弱,在日渐肆虐的亡灵之灾中应付得捉襟见肘。
并且,这些死灵军队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除了恕瑞玛,死灵同样在符文之地的其他地方出现,只是离奇地避过了艾欧尼亚。各国在这灾难中都各有损失,但损失最大的无疑是诺克萨斯,髓印之战落幕后,不久便有消息传来,诺克萨斯的国都不朽堡垒已经沦陷,大统领斯维因杳无音信。
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统军的德莱厄斯呆立了良久,随后便像个没事人一样率领着战团投入对一支亡灵军队的围剿中。
对于诺克萨斯来说,几乎是举全国之军力远赴恕瑞玛,国内守备空虚,这样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斯维因与无面人达成共识,促成这场不为征服、而是为了帮助恕瑞玛的远征,都改变不了德莱厄斯是军人的事实。军人不需要多少谋划,只需要效忠于帝国。
但是德莱厄斯心头时时会泛起疑问,斯维因……连不朽堡垒也能够舍弃,那家伙究竟计划着什么?
……
这半年来,阿卡丽与阿狸也留在了恕瑞玛。
阿卡丽体内佐兰妮的一半灵魂已经虚弱到陷入了长眠,暗裔的力量则化为阿卡丽所用。
在髓印之战后,按理说伊默与内瑟斯的交易便已经结束了,但阿卡丽与阿狸仍然留了下来,一来是替内瑟斯与阿兹尔打架,二来则是伊默是在恕瑞玛离开去往灵界的,她们在此守候,为了一个可能的希望。
半年来二女替恕瑞玛解决了不少麻烦,譬如某个部落陷入内战、某只游荡的巴凯袭击城市等等,偶尔遇上亡灵军队,想起它们便是害了伊默的罪魁祸首更是恨得咬牙,消灭的亡灵不在少数。
与诺克萨斯的战团合作对于消灭亡灵来说是事半功倍,但遇上诺克萨斯人,阿卡丽还是远远地避开。
此次前往那处名为塞可哈尔的村镇,则是因为那里传来消息,据说有个妖魔出没,已经害了几个村民,遇害人的共同特点便是均为男性,并且死状惨烈,血肉横飞,说是一场虐杀也不为过。
阿卡丽从发呆中回过神来,便从树枝上跳了下来,落在阿狸面前。
“休息够了?”阿狸笑问道。
半年来一直朝夕相处,虽然仍是某种程度上的竞争对手,但两人的关系已经增进许多。
阿卡丽不正面回答,只是道:
“咱们早去早回,先替希维尔打打前站。”
……
一个穿着厚重长袍的人影行走在街道上,从头到脚都披着黑色,双手笼在厚厚的袖子下,这装扮在如今的王都会显得古怪,但街上来往的人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此人。
走过这条街道的尽头,这人踏上了据说是由黄金铺成的皇帝大道。恕瑞玛最早一批统治者的巨型雕像分布在两旁,注视着长袍人前进。
再往前便是当今恕瑞玛的权力中枢,阿兹尔的皇宫,神圣的太阳圆盘也矗立在此处,投落巨大的阴影。
披长袍的人脚步没有片刻停留,似乎丝毫不在意擅闯皇宫这样的罪责,也不避讳可能存在的宫廷卫兵。
不过沙皇阿兹尔确实不需要人类来当卫兵,他已经拥有了只属于他的大军,一群由黄沙汇聚的战士。
而现在,那些戴着头盔的战士便站立在两侧,穿着和他们的主人风格相近的盔甲,身上披着金红色的斗篷,动作整齐划一,任何人类士兵都不可能达到。他们手持长矛,锋刃上除了有构成他们身体的黄沙,还点缀着闪闪晶芒。
他们沉默地注视着皇宫的造访者,任由这神秘的来客通行。
皇宫内的道路错综复杂,一处处风格相近的宫殿让人眼花缭乱,哪怕是从小生活在这里都有迷路的可能,兜袍人却完全了解宫殿布局般,绕过了宴会厅,穿过几道密布的走廊,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大厅前。大厅的门是厚重的橡木,门缝中透出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料气息。
阿兹尔就坐在大厅内的王座上,从头到脚都覆盖着金色的战甲,胸甲正中镶着一块精致的宝石,透着春日苍穹的颜色,护肩外形像一对翅膀,还挂着褐色的披风和镶金边的深红飘带。巨大的权杖就靠在座椅一旁,金色长杆顶部的枪头尖端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厚重的黄沙在他面前飞舞,时而凝聚出军队、建筑、平原与河道的图案,时而消散,他就端坐在那座粗糙而且棱角分明的王座里,脑海中铺开的是关乎整个帝国的伟大愿景。
他停下了思绪,看向无声立在阶梯下方的来者,看着此人摘下层叠的宽大兜帽,露出一副毫无表情、目光冰冷、质地光滑的黑色面具。
阿兹尔似乎早知道了来者的身份:“我该叫你无面人,是吗?”
“在诺克萨斯,人们对我的称呼确实如此。”
“请坐。”一张黄沙铸就的椅子在无面人身后出现。
“不必在意繁文缛节,我们时间有限,来商谈正事吧。”
“由你自便。”
这突然的造访,实则是恕瑞玛与诺克萨斯两国领袖间的正式会晤,阿兹尔给予了眼前人足够的尊重。并且,就他所知,诺克萨斯之手与无面人、崔法利议会中的三位到了两席,恕瑞玛还是头一个有着如此待遇。
“恕我直言,阁下明明早已到来,却在众多诺克萨斯战团中隐藏了半年之久,挥霍时间的或许另有他人。”
“我必须考察恕瑞玛的力量。”
连飞升者的力量也看不清无面者那副面具下的真容,无面者回答道,嗓音分不清男女,“确保接下来的行动万无一失。”
这个答案倒是大大出乎阿兹尔的预料:“哦?什么行动?”
无面人不答,转而道:“我知道亡灵之灾的真相,那些成建制的死灵军队,实际意味着亡者领域对现实的侵蚀。
“亡者领域已经出现了一位主宰,那个暴虐统治的亡魂势必不会停下征讨的步伐,而现实就是他如今的目标。
“诺克萨斯曾经想要整合现实世界,我们努力过,但失败了。
“德玛西亚抵制魔法,固步自封,与帝国积怨已久,弗雷尔卓德地理偏僻、因寒冰血脉争斗不休,艾欧尼亚目光短浅,对于即将到来的灾难一无所知……现实仍然是一盘散沙。
“只有拥有飞升之力的恕瑞玛能够支撑起我们的设想,这些远离故土的战团、对恕瑞玛的帮助则是诺克萨斯的诚意……那位亡者的主宰想要同时统治现实、亡者世界,或许还要再加上精神领域,他也需要留下足够的生灵作为治下之臣,因此失去抵抗力量的诺克萨斯平民暂时无需担心。”
无面人仿佛知道阿兹尔心中所想。
“现实领域迫切地需要整合全部力量,来应对亡者领域的攻势。
“而一位能够统筹全局的战略家在这过程中便至关重要。”
在无面人侃侃而谈的过程中,阿兹尔便一直静静地听着,鹰隼般的眸子中神光闪烁,看不出心中所想。
“恕瑞玛的皇帝,你的手段在应对亡灵时稍显稚嫩,或许是一位治国之才,但在统筹军队、制定战略的能力上,有着内瑟斯辅佐的你也比不上我,更比不上斯维因。
“但我不适合抛头露面。”
即使是被当面否认能力,阿兹尔也没有动怒,“那么,为了对抗亡者领域,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我对亡者领域的主宰有着足够的了解,也掌握去往亡者领域的方法。”
“机会只有一次。”
“救回斯维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