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热风簌簌,吹得人头闷脑热。
为免出一身热汗,温染颜拉着凤栖梧去廊檐下乘凉。
待站到浓荫处,她才勾起红唇,娓娓道来:“前几日在御花园中碰见了她,冒冒失失的,说出的话也不太中听,就忍不得对她训诫了一番。”
她笑音停顿,而后又说:“想来训诫的成果颇好,今日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知道什么人该避,什么话该说了。”
御花园之事凤栖梧也有所耳闻,知道温染颜没吃什么亏,反而还把人训诫得染病几日下不得床,他便也没放在心上。
方才又见其人,她就如老鼠见了猫,惊慌失色,当真是上不得台面。
“她是从寿安宫那边来的?”
凤栖梧话题转得飞快,笼着笑色的语调听着实在阴阳怪气,昳丽浓艳的五官隐在阴影下,像是裹挟着暗涌惊涛的浩瀚深海。
温染颜摘着斜头的花枝,丝毫不受影响地莞尔:“看着方向,应当是。”
这花枝开得繁茂,握在手中像是玉净瓶中的杨柳枝,无端多了几分神性圣洁来,她很是喜爱。
凤栖梧望着矗立于炎炎灼光下的层叠殿宇,朱红落目,色彩辉煌,而他的眼中却好似落了浓墨的深黑,半晌后,他悠着声笑说。
“今日瞧着,这寿安宫果真和国公府来往甚密啊。”
他拢了拢衣袖,似感叹,也似陈述,周身的气息却如诡谲暗流疯狂席卷,气场大开大合,危险肆意横流。
温染颜心如明镜,顺势接过话茬,“不知这太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太后是永清王赫连越的亲母,而国公府又和敛财一事脱不开关系,两方私交甚密的话,那她对敛财一事,是知还是不知呢?
凤栖梧轻描淡写地落下一句,“不管扮演了何种角色,手若伸得长了,斩了便是。”
盛夏酷暑,处在浓荫底下仍是掩不住的燥热,热风徐徐来,过分甜腻的花香扑鼻。
分明是极致的夏景,可他过分残忍嗜血的话,却让这烈日都陡生了几分寒。
荫头底下是待不住了,温染颜拂开衣袖,边走边说道:“我突然想到,既然太后与国公府来往甚密,那么养在国公府庄子上的那位嬷嬷会不会也与太后有关?”
凤栖梧在旁安静凝听,可黑眸里却暗藏诡谲,幽邃莫测。
温染颜望着他线条流畅的侧颜,媚眸如清雾缱绻,含笑又说:“我们不妨从这个方向入手,查查这位嬷嬷早年是否入宫侍奉过什么人,毕竟是个大活人,就算行迹被抹去,只要活于世总该会留下些什么。”
一个人从出生,活至今,总会留下数不清的痕迹。
有些痕迹或许是在长街与旁人不经意的回眸相遇,可能连自己都记不得清了,而旁人又如何能真正将这些行迹完完全全抹去呢?
凤栖梧颔首同意,“的确是个好方向。”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两人躲着灼光,绕入回廊,终是回了寝殿。
殿外赤红宫墙灼影横亘,四处花开如霞如锦,殿中冰块满置,丝丝清凉如在初春里。
凤栖梧于殿内稍坐,连暑热都还未解呢,就又被人请去了御书房。
像是有什么急事,样子急得很。
温染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满身倦怠地卧在贵妃榻上小憩。
纵是皇权在握又如何,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她果然最喜欢这贵妃软榻了。
“轰隆”一声。
夏日的闷雷在天际炸开,余音如雷霆滚过,越发沉闷。
乱作的狂风的紧随而至,吹得草木乱颤,花枝摧折,须臾,暴雨疯狂砸下。
在暴雨落下时,周涴沚就已回到府中,望着廊外豆大如珠的雨点,她心中犹外庆幸。
怕飞卷的雨丝洇湿裙摆,周涴沚不再廊下望雨,转身便踏入内厅。
周国公一心想促成立后一事,今早劝解周涴沚入宫,他便在心中推演了千万遍,此刻他早已急不可耐,独守在内厅等候。
甫一入门,周涴沚便看到一条身影立在晦暗中,她微怔片刻,才俯身行了个礼。
“父亲。”
周国公开门见山,“今日入宫可有见到陛下?”
周涴沚闻言,神情复杂地垂下眉眼,“不曾见到。”
其实见到了,只是她当时被吓得慌不择路,连规矩都忘了,也不知会不会被怪罪。
周国公面上是难掩的失望,恨铁不成钢道:“你在宫里待了那么久,怎么就连陛下的面儿都没见到?”
他一顿,又道:“前几日也是,见不到陛下也就罢了,竟被吓得如惊弓之鸟,病了几日都不曾下榻,家里的姊妹哪有你这般娇弱的?实在难成气候。”
周国公怒其不争,言语也愈发刻薄凌厉了几分。
周涴沚抿唇,指尖逐渐收拢,心中的那份郁结在听到这番话后陡然加重。
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辩驳道:“可就算见到了,女儿也不是洛神转世,根本没有让男子一见倾心的本事,若父亲觉得女儿娇弱无用,不妨让家中其他姊妹来为父亲分忧,毕竟她们容貌都属上乘,又在母亲膝下教导着,自然比女儿优秀万倍。”
如今掌家的是继母高氏,她生母早在十年前就已病故,高氏人前温和,人后刻薄。
她空有嫡女之名,实则爹不疼娘不爱,在国公府的每一步都举步维艰,每有宴会都不会携她去往,落在旁人耳中就成她不喜热闹,喜清静了。
前日她也是受了言语蛊惑,以为只要献舞就能摆脱国公府,一举飞上枝头,直到病中梦魇她才想了良多,顿时耳清目明。
家中姊妹乃高氏所出,备受疼爱,这般为后好事怎地偏生落到她头上?
太后早已没了实权,家中为何仍要与她来往密切?
这其中的谋算定然恐怖惊骇,而他们要将她推上的,定然是条死路。
周涴沚想罢,身形摇摇欲坠。
周国公未曾注意到她面色有变,见她出言顶撞,不禁出声斥道:“如今是翅膀硬了,竟敢出言顶撞父亲了。”
周涴沚心颤摇头,“女儿不敢。”
“我看你是敢的很。”周国公拿出作为父亲的威严来,“去你的闺阁好好反省几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门半步。”
这是被禁足了。
“是。”周涴沚福了福身。
转身之际,她却悄悄松了口气,禁足也好,不用再踏足皇宫那样的虎狼之地,总算能得一丝清静。
这场暴雨下了小半个时辰,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到温染颜小憩转醒,她的眼前忽而落了一层幽暗朦胧,一个人影正倚在贵妃椅榻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漆黑深重的凤眸里,积攒着难掩的灼热侵略
如狼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