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陈义,继续不紧不慢地宣读着:“南海县捕头林三更,在执法之时,与甄鑫当街发生冲突,被天海阁护卫重伤。虽然这并非是林三更死亡的主要原因,却不能免除甄鑫造成伤人致死的罪责……”
甄鑫心里一凉。
“故,判天海阁赔偿林三更家人烧买银五十两。免予杖刑,流!”
又是流?
“凭,凭什么啊……”甄鑫怒道。
“怎地,不服么?”坐在主位上的怯薛长,终于睁开了双眼,斜视甄鑫道:“是想让我改判不成?”
主讲人陈义,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演讲稿,一边笑咪咪地看着甄鑫。
甄鑫撸起袖子,便要开始狡辩。李显却突然冲出来,摁住他的胳膊,对着堂上拱手而礼,“服,我们服从判决!”
“你又是哪个?”陈义看向李显,作疑惑状。
“在下,天海阁伙计,李显。”
“你,能代表天海阁吗?”陈义尾音拖着老长,如擤不干的鼻涕。
“能,能……”李显一边点头,一边疯狂地向甄鑫示意。
甄鑫挣开他的手,说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到底要把我流哪去?”
虽然没有明法规定,但此时的流刑,无论是三千里还是两千五百里,适用的都是“南人迁于辽阳以北之地,北人迁于南方湖广之乡”。
意思是原来故宋的臣民,一旦被“流”,就必须赶去东北那旮旯去。而北方的汉人,则必须挪到两广乃至琼州。
若照此执行,自己得去东北刨乌拉草?那还得了!
这时候的东北,是人能呆的地方吗?
“别问别问!”李显忽忽地将甄鑫拉开,低声说道:“此事,上官自有判决,无需我等在此喧闹。”
看来,李显的实力也不算多强,起码搞不定堂上的那个怯薛长。
怯薛长冷冷地看了甄鑫一眼,宽阔的鼻子喷出一个“哼”后,又微眯上了双眼。
终于结案了!
虽然免了斩刑,但似乎比被斩了也好不到哪去。
在满脑子纷纷飞雪的画面之中,甄鑫如在雪中艰难地跋涉,深一脚浅一脚地被带回监牢。
监牢的院墙根处,三个膀大腰圆的和尚盘腿而坐,见到进来的甄鑫,皆颔首示意。
甄鑫心情突然有些好了,若是自己被流往东北,是不是可以让这仨去给自己挖些千年人参回来?
那样,很容易就会发财的!
监牢内,塞进了不少人。
包括徒三年的程近、徒两年半的任典史、流三千里的贾深,以及同样不知道“流”哪去的花泉与景子愿。
“咦,你没被斩吗?”孤坐的熊二看见甄鑫,真心的有些高兴。
一个人在死牢里,没人听他唠叨,真的很痛苦。
“流了。”甄鑫有气无力地靠墙坐倒。
“啊?”熊二上下打量着甄鑫,“恕我眼拙,你是啥时候怀上的?”
甄鑫一怔,随即怒道:“滚!老子说的是被判流刑了!”
“哦,这样啊……”熊二很失落。
“我没被斩,你很失望吗?”甄鑫没好气地问道。
“你们一个跑了,一个流了,剩下我一个人,今后咋活啊?”熊二苦恼地说道。
甄鑫“嗤”了一声,不打算理他。
脑子有些乱,得稍微清理下。
案子虽然算是结了,可是依然有许多的疑点,还没弄清楚。
这个案子,说穿了就涉及两个事。一是米曼娘的掠良为驱,二是伤林三更致死。案子虽然有些复杂,牵涉也有点多,可是再怎么说也谈不上什么惊天大案。
这种程度的案子,怎么会吸引到远在大都的那个皇帝的注意力,还特地派了个怯薛长过来镇场子。
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镇住其他人?
从自己入狱到今天为止,差不多半个月时间。这得多快的速度才能让消息传递到皇帝耳中,还必须是第一时间让那怯薛长赶过来。
是谁,向皇帝通报了这个消息?
陈宜中?
不可能的!他现在天天跟耗子似的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哪有胆子跟皇帝通报消息。
会是李显吗?他又哪来的这种直达天听的权力?
那些人特地跑到广州,保自己不死,又是为了什么?
自己身上,是有什么被封印着等待觉醒的能力吗?
而且,今天无论被判还是被罚的官吏,都不过是浮现于表面的人物,真正隐于他们身后的人,依然没有出现。
是谁,在设局对付自己?
包括景子愿在内,他的一系列行为,真的只是他个人的行为吗?
身前的迷雾,好不容易撩开了一层,却发现迷雾之后,却是更加浓重的迷雾。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人想让自己死,但也确实有人不想让自己死。
起码不想让自己现在就死!
见甄鑫半天没有动静,熊二忍不住起身,挤过隔栏木条,挨到他身边。
“兄弟……”
“甄公子?”
“甄爷?”
甄鑫终于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问道:“啥事?”
熊二捏着紧拳头,恶狠狠地盯着甄鑫,语气却显得很怂:“跟哥说下,我马大哥去哪了?”
甄鑫摇了摇头,作无辜状。
“那你说说,为什么那天是他跑了而不是我?”
甄鑫同情地看着他。
“是因为我傻?”
“这可不是我说的!”
“所以,你还是知道他到底去哪了对不对?”
甄鑫继续摇头。
“是去那个南海小……”
“闭嘴!”甄鑫低声骂道:“监牢里现在关着很多人!”
“所以……”熊二挨得更近些,“你还是知道马大哥去哪了对不对?”
“你到底想作甚?”
“唉……”熊二黯然长叹道:“我没想做什么,只是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马大哥了,有些……伤感。”
“怎么说?”
“他出去后,见着他老婆孩子了吧?”
“我哪知道啊?话说,咱们不就半天没见面吗?我能知道什么你不知道的消息?你以为我出去逛街了?我是去受审去了大哥!”
“哦,哦……”熊二不以为然地点着头,“你说,马大哥以后还会不会想起我?”
“不会!”甄鑫断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