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洲掬起一捧洞中流出的泉水送进嘴里,泉水清甜甘咧,直透心底,精神都为之一振。
用手掬水似乎不过瘾,他干脆俯身趴在洞口,手撑岩壁,用嘴接住流下的泉水,大口大口喝起来。
直喝的肚中饱胀才起身来。
多久没喝到这么纯粹的山泉了?他不禁又怀念起家乡刘里庄那口古井的水,也是这般甘甜的味道。
摇摇头,把思乡的愁绪甩掉,刘远洲转身就要回去。
突然,他眼角扫到一个人的身影,就在右手边的野树林里面。
沿着崖底杂乱地生长着一条野树杂木带,与外面一畦畦规整的药田隔着那条小溪。
是什么人在这林子里?他要干什么?刘远洲好奇心大起,定睛看去,透过树木间隙,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人影,虽看不清面孔,但穿着的是延州院执役弟子的服饰。因此断定此人应是药田执役。
刘远洲心下一松:“看来是药田哪个执役在里面做什么事。”
“喂,这位师兄,有需要帮忙吗?”既然是院里的师兄,刘远洲便开口打了声招呼。
那人却不回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那人未回答,刘远洲又加大声音叫了一遍,但那人仍不回应。
刘远洲心里一紧,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这样想着,他便朝着那人缓缓走去,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他距离那人有三十四步,中间隔着的林子并无道路。不过好在林子也不密,拔开枝丫,踩着枯枝败叶很快就来到那人身边。
这是一块人为开辟出来的一丈方圆的空地,地上枝叶都被清理走了。
“师兄,你在做什么?”刘远洲轻声问道。
那人不答话,只听见他嘴里小声的念念有词,但听不清楚在念什么。
刘远洲轻轻转到他面前看去,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面相普通的男子,双眼睁得大大的,一脸木然地看着前方,嘴巴快速的念动着什么。
刘远洲顺着他视线方向看去,见山崖石壁上有一小神龛,神龛里供奉着一个伸着许多手臂的神像。
神像一尺来高,面目漆黑狰狞,身上披着一块白布,神像前香炉内插着几柱点燃不久的线香。
这神像刘远洲却不认得是哪位天神,而且披白布的却也没见过,他见过的神像都披红布。
目光呆滞一动不动的男子,披着白布的神像,一切是这么诡异。
难道这位师兄中邪了?刘远洲心底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这时一阵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刘远洲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师兄你没事吧?”刘远洲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从这里回到客房区域再叫人过来,少说也得两刻钟,这期间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说不清楚。
刘远洲决定若他还不应答就立刻赶回去叫人。
那人仍无动于衷。
刘远洲叹口气,就要转身离开。
这时那人却动了,他突然扭头面向刘远洲,脸色变得狰狞异常。
“张斌,还我弟弟命来!我要杀了你!”他猛地大叫一声,声音凄厉,同时毫无征兆地向刘远洲冲来。
刘远洲离他不过五六步远,一愣神功夫,就见一双拳头已离脑门近在咫尺。
一个激凌,刘远洲立马回过神来,连忙矮身挥臂挡架住双拳,一脚蹬向那人大腿。
只听嘭的一声,那人倒飞出去跌倒在地上。
“啊……”那人愤怒地大吼一声,爬起身再次冲过来,撞向刘远洲小肚,双臂前伸,要抱他双腿,
刘远洲桩功二十节毕竟不是摆设,先前没有防备差点被打中,这回有了准备,自是不会再手忙脚乱。
他认得这招功夫,叫抱摔式,是一门叫摔衣十八打功夫中的一招。
显然此人也是练过功夫的。
迅速侧身闪避,伸出右手一式虎探爪,猛地抓住那人后领顺势压下,把他压在地上,接着上膝抵住他的后腰。
那人一边嘶吼着,一边手舞腿蹬,挣扎着想要翻身起来。
刘远洲又加了一把力,用上七成力气,并将一条腿压住那人双腿。
微喘着气道:“这位师兄,你,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张斌。”
那人却充耳不闻,他腿动不了,只能手乱抓着,嘴里一个劲地嘶吼着:“杀了你!杀了你!……”
刘远洲一时无可奈何。
看来这位师兄犯了疯病,他心里猜测着,手脚却不敢放松。
这样过了半晌,许是那人力气耗尽了,他渐渐平静下来,不叫了,也不挣扎了,只大口喘着粗气。
刘远洲轻吁一口气,持续用力这么久,饶是他力气不小,此时也感觉手臂有些发酸。
接下来怎么办?刘远洲一时陷入两难。放开他又怕他再次发疯打人,压着不放也不是个事儿。
“里面出了什么事?”突然,林子外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显然刚才那人的吼叫声惊动了远处药田劳作的杂役。
刘远洲心中大喜,连忙叫道:“老叔,快去叫药田的师兄,这里有位师兄好像犯了病病,胡乱打人。”
“小鹏这孩子,又犯病了,唉。”林子外站着一老一少两个杂役。
那老者轻声叹口气,接着吩一旁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平平,快去通知六管事他们。”
“好咧,四爷爷。”那少年说着,人已跑远了。
“小兄弟你没被伤到吧,我叫人去通知了。”那老者有些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刘远洲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那老者轻舒一口气。
“这人叫小朋?外面老汉应是认识此人。”刘远洲心道,刚才那老者自语虽轻,但他还是听清了。低下头看去,那人此刻气息已平,也不再挣扎。
刘远洲放松力些道,但也不敢完全放开他。
“老叔,你认得这人吗?”刘远洲突然开口问道。
“啊?”
药田做事的人都认得小鹏,既不认得小鹏,那应是昨天才来的功房来巡查的人。
他只是个在药田做苦力的杂役,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药田的人都是知道的,或许……
“当然认得,他叫吴飞鹏,是驻守药田罗武师的弟子。”那老者说道。
在延州院,功房武师一般会收几个执役作弟子,传授武艺,视同亲人,非其它房执役弟子与上司广能比。
“哦,他怎会突然发疯?”刘远洲又问道,心里却想到昨天罗队长也是因人发疯而离去之事,这事是对上了。
“唉,他本就是药田旁边大王村的人,我是邻村小王村的,是比是认识的。”
“小鹏这孩子从小好武,后来运气好,被收进了延州院,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可是命运总是捉弄人,他下边还有弟弟,兄弟俩从小死了爹,是他娘一手把他们兄弟俩拉扯大。”
“就在去年,他刚进延州院不久,他弟弟因与人打架,被打死了,他娘伤心过度,没过两天也走了。”
“小鹏……小鹏回来奔丧后就患上了发疯的病。”
老者娓娓道来,中间竟几度哽咽。
刘远洲听完,心下也是一阵黯然。
真是苦命的人呐。
他缓缓起身,放开小鹏。
小鹏竟也不起来,头埋在胳膊里,一动不动。
于心不忍,刘远洲蹲下身把他拉起来。他也不抗拒,起身后径直走到神像前面,一如先前一般呆滞地看着神像,嘴里又开始低声念叨着什么。
先前在地上挣扎时,他的脸上沾满泥土。刘远洲有心替他擦净,又怕他再次发疯,只得作罢。
“老叔,小朋刚才发疯时,嘴里喊着什么要杀一个叫张斌的人,莫非这人就是杀他弟弟的凶手吗?”刘远洲想起小朋发疯时喊的话,当下问起外面的老者。
半晌却又见老者回答。
“老叔,怎么了?”刘远洲问道。
“杀他弟弟的人也不晓得是谁,听说官府正在破案。”顿了顿,那老者叹口气:“唉,这都一年多了,也不见有消息。”
“那这张斌怎回事?”刘远洲追问道。
“这张斌是泉水县城神拳武馆张武师的二儿子,也不晓得小鹏怎就认定是他杀的人。”老者叹口气。
“哦?是这样吗。”刘远洲低声自语。或许是对官府的不信任,他本能觉得这事透着蹊跷,但毕竟所知有限,他也不好妄加揣测。
回头看向小鹏,刘远洲一阵唏嘘。至亲遇害,家破人亡,至今却不知凶手知是谁,任谁不发疯?
又看到那神像,刘远洲刚要开口询问外面老汉,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伴着说话声响起,由远而近。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是在里面吗?”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道:“是的,在里面。”
林子一阵响动,有几个人闯了进来。
当先一人是一个二十二三岁,面相和善的男子,穿着执役制服。
后面跟着三个药田执役,刘远洲却都认识。
“功房的师弟你没事吧?小鹏他没伤到你吧?”当先进来那男子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事。”刘远洲赶紧答道。
那男子快速上下打量了刘远洲一番,见他并未受伤,神情便放松下来,拱手行了一礼,道:“没事就好,我是小鹏,哦就是他,”用手指了指小鹏,又道:“我是他的师兄,我叫刘小川。”
“刘师兄好,我叫刘远洲。”刘远洲通了自己的姓名,又担忧道:“吴师兄没什么大碍吧?”
“唉,老样子了。”刘小川叹囗气,走到吴飞鹏跟前,拉位他的手,轻声道:“小鹏,小鹏,走了,跟师兄回家了。”
听到刘小川的话,吴飞鹏转头过头来,眼神似乎有了一丝神彩。然后他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任由刘小川拉着。
“刘师弟,改日再向你赔罪,我先带他回去了。”刘小川对刘远洲道。
“师兄言重了,我真没事,你抉带他回去吧。”刘远洲赶紧说道。
朝他点点头,刘小川牵着吴飞鹏离开了。
药田几个执役这才围上来,七嘴八舌询问情况。
刘远洲把大致情况讲了一遍。
其中一个执役竖起大拇指:“刘师弟你厉害啊,小鹏可是罗武师的弟子,功夫着实厉害,平常发疯,我们药田四五个人都奈何不得他,有时还会被打伤。”
另一人点头道:“就是,上回六哥就被他打破了头皮,所幸并不严重。”
“要我说,这种疯子就不该留在药田。”又一人有些气愤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一个院的师兄弟,再说他也够可怜了。”第一人道。
“惨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是吧刘师弟?”那人颇不服气。
刘远洲不置可否,笑笑道:“走了,出去了,这林子里怪阴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