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油灯如豆,勉强照亮了不大的房间。
刘远洲洗了脸,坐在床沿脱了鞋子,正要烫一下脚。
行了一天路,虽大部分路途都在骡车上度过,但亦感觉疲惫。
把脚伸进木桶里,滚烫的水刺激着皮肤一阵疼痛,但痛过后就是极致的舒爽,整个人浑身都轻飘飘起来。
刘远洲轻啍一声,闭上眼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另外一张床上,冯保保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张长江和马东晚饭前就被罗大右派人请去了,到现在还未见回客房。
亦未见丁越,刘远洲猜测他应该也去了罗大右那里。是四五个执役相陪他和冯保保二人吃了晚饭。
冯保保与那相陪几人都是相识,他酒量不行,嘴又贱又好面子,在几人轮番恭维下喝大了。
刘远洲是新人,并未得到特别照顾,是以喝的不多。
“刘老弟还没睡吧?”门外突然有人说道,是丁越的声音。
“是丁执事吗?我还没睡,请稍等一下。”刘远洲应答,急忙擦脚穿鞋,开开房门。
丁越走进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进房间,他有些歉然道:“晚上硬被罗队长拉去吃饭,实在不好意思。”
“怎么样,饭菜还合口味吧,小六他们有没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他口中的小六是晚上陪吃饭的那几个药田执役中的一人。
刘远洲笑笑道:“你们泉水药田伙食可比院里大食堂好多了。”
“那就好。”丁越环顾房间一周,才道:“时辰还早,去我那坐会儿,咱哥俩好久不说话了。”
丁越是刻意交好刘远洲。他很看好刘远洲的前程。
在他看来,刘远洲自身勤垦努力,又有杂房实权管事的堂叔照应,更有甚者传言其和院里更高层有着关系,前途非常光明。
“不会打扰你吧?”刘远洲其实不是很想去。
“呵呵,能跟功房新贵谈天说地是我们下边人的荣幸。”丁越有些谦虚地笑道,说着拉起刘远洲衣袖:“好久不和刘管事他们相聚了,也不知他们近况如何。”
见丁越执意相邀,刘远洲自无法再拒绝,跟着丁越来到他的住处。
房内早已点起灯,带玻璃罩的铜制油灯火焰明亮,照的整个房间亮堂堂的。
二人在茶几边坐定,丁越亲自沏上茶,这才问起刘远洲近况,刘远洲大致说了。
丁越叹道:“张长江执事是个很好的人,为人和善,做事公正,你跟着他是对了。”喝口茶,摇摇头道:“至于那刘子和嘛,嘿嘿,其实我们下边药田人都知道,人品有问题。”
刘远洲不好偏排功房执事们的事非,讪讪一笑,只点头道:“能跟张执事是我的福份。”
丁越笑道:“哈哈,其实我更看好你,相信过不了几年,功房必有你一席之地。”
刘远洲赶紧摆手道:“哪里哪里。”
突然想起了什么,刘远洲说道:“丁哥,今天在县城酒楼前那群人,拿符纸换东西的,那是什么来头?”
“哦,那是白头教在布道。”丁越答道,作为泉水城地头蛇,他对城里的事还是知之甚详的。
刘远洲心想这下问对人了,连忙又道:“还请丁哥仔细给小弟讲一讲这白头教的事情。”
丁越见刘远洲对白头教非常有兴趣,只道他年轻人好奇心重,不想扫他的兴,稍微组织下言语,慢慢说道:“这白头教也就是最近一年才在泉水县兴起的这么一个教派,他们信奉一个叫什么十夜的真神。”
“你看到那个头裹白布的老汉,那是他们的一个头目,他们都叫他法师,会画符,会念咒跳大神,传言这符佷灵验,能治病救人,可驱邪消灾。”
他喝口茶,打个饱嗝,大约是酒劲上来了,灯火下脸通红通红的。
轻笑一声,他摇头道:“你说天下哪这般的好事?真有这般本事这天下医馆早关门大吉了,也就在这小地方招摇撞骗罢了。”
刘远洲点点头,他自是不信那符的功效。但想到在卧虎坪那个白头法师,无论装束或称呼,都跟眼前这个白头教的人相同,难道那人就是白头教的一个法师?
又想到卧虎坪那个白头法师是个武师,难道白天遇到的那个裹白布老汉也是武师不成?
想到这里,他连忙问丁越:“丁哥,泉水城这样的法师多吗?”
“嗯,不少,大概有十几个吧,我还听说在法师之上还有一个什么真师。”丁越想了想道,他也未亲眼见,也只是从泉水城的朋友那里听来的。
“那这些法师都会武功吗?是武师吗?”刘远洲问出关心的问题。
丁越看着他,一脸诧异道:“他们怎么可能是武师?一群骗子而已,若有十几个武师,岂不翻天了?”
“要知道,整个泉水也就一个武师而已,神拳武馆馆主张子龙。”
“当然,这不算咱驻药田武师。”
刘远洲也觉得那十几个法师不可能都是武师,也许法师上面的那个真师会是武师。这么说来卧虎坪的那个白头法师是个这个白头教的一个真师?
想到这里他稍微放下心来。在刘李庄的千佛洞,他截走了那张金符。能让一个武师千方百计寻找的东西必定不是凡物。
若彼白头法师就是此白头教的人,那金符必定是教中十分重要之物。
所谓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他打晕王三偷走金符看似神不知鬼不觉,但谁又知那白头教无特殊方法确定偷符之人?
听丁越的意思,那白头教应是一个不小的组织。若单一个泉水县十几个法师都是武师,那他得考虑立即把相关情报上报院里并献上金符,他可不想被这么一个组织惦记上。
刘远洲有些头疼起来,早知道就不偷走王三的金符了,当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那时真是年少无知啊。
当前最紧要之事还是练功,早日成就武师才有自保之力。他可不愿再有如上回在大牢那般绝望的事情发生。
白头教的事心里有了些底,刘远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他又问起丁越一些药田管理上的事务,丁越因刻意交好他,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管理药田的经验尽数说出来,刘远洲听了眼界大开,收获良多。
二人直聊到三更方散。刘远洲回到客房,见马东的床上依旧空空,还未回来。
又见冯保被子被蹬在地下,敞着肚皮呼呼大睡。怕他着凉,刘远洲走过去把被子盖给他轻轻盖上,又把洗脚水去院子外倒了,顺便在街畔树根下放了憋在肚里的水,这才返回床上躺下。
第二日。
窗纸蒙蒙发亮,刘远洲便起床穿好衣服。
房间里,冯保保的鼾声依旧可闻,马东一夜未归,也不知去哪里。摇摇头,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轻手轻脚出了房间,把门从后面关上,此时东方天际已出现一道白线,整个山谷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一个人影也不见。
远处公鸡打鸣声此起彼伏,街畔树梢里,麻雀叽叽喳喳叫着跳来跳去。
刘远洲找了个僻静处,打了一趟拳活动开身子,然后拉开阴阴桩架子,开始每日的功课。
当眼皮外亮起一片红光,刘远洲从入静中出来,睁开眼睛,缓缓收功。
此时东方半边天已红彤彤了,太阳即将跃出山顶线。
刘远洲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的桩功终于突破二十节,离武师越来越近了。
感受着浑身强大的力量,刘远洲忍不住又打了一趟十八散手。
但见拳影翻飞,身若狡兔,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变幻莫测。力到深处,刘远洲一掌拍向街畔一棵大槐村,噗的一声,碗口粗的树干一阵乱颤,枯黄的村叶纷纷落下,若群蝶乱舞,十分好看。
刘远洲定脚收拳,一股喜悦从心底涌出。好事成双,他练了快半年的十八散手此刻亦小成了,可用于实际战斗了,从此他与人争斗又多了一份倚仗。
随着桩功日益精深,身体素质不断提升,连带着练打法功夫也事半功倍。
若水滴入木桶,当时感觉不到变化,但隔几天就会感到不同,水又满了些。直到有一天,那一刻,一滴水溅起涟漪,桶里水满溢出。
刘远洲情况便若此。这种每过几天就能感知身体变强的情状,令他迷醉,也更加激发他练功的动力。
一直到吃过早饭,刘远洲才见张长江和马东回到客房。稍事休息,张长江便吩咐几人开始巡查的正式工作。
和丁越简单对接了工作,张长江便和丁越离开了,留人一众手下人做具体事务。
他们这次巡查药田是每季度的例行检查。主要任务是核对药房上一季度各项支出帐目,并抽查各项实物。再一个是检查药材生长状况,同时重点校对几样贵重药材的数量、长势等。
因是例行检查,所以刘远洲他们的工作量并不大,再加上他一个新人,基本上都是给马东打下手,借此熟悉业务。
上午检查完所有帐目,中午吃饭的时候刘远洲问马东昨夜的安排,果如他所猜,马东和张长江在驻药田武师罗大右那里吃饭喝酒一直到深夜。
下午继续工作,是核对实物。
忙碌中,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吃罢晚饭,药田执役小六他们来找马东,邀他去县城玩耍,冯保保觍着脸也要去。
小六问刘远洲要不要去,因和他们也不熟,刘远洲便婉拒了,小六也便未再说什么,一众人笑闹着赶去县城了。
临走时马东问刘远洲:“真不去?”
刘远洲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真不想去,今天有些乏了,想早些休息。”
马东摇头苦笑道:“其实我也想休息的,昨夜的酒还没完全醒呢,但又不好拒绝他们。”
一大帮人走了,药田恢复了宁静。
张长江早上露个脸后一整天没见人影,马东他们又出去了,刘远洲一个人便觉无聊,从半山走下来,独自沿着药田里那条小溪散步。
沿着溪边修有一条三尺来宽的石板路供人行走。刘远洲走走停停,欣赏着药田风光。
不知不觉走到路尽头,来到一处山崖下。见岩壁上一个半人来高幽深的洞穴,一股手臂粗细的泉水从洞里流出来,沿石壁流入小溪,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真是个好地方。”刘远洲心里不禁赞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