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数着银钱的手顿了一下，莫名地很想说，不会的，程夫人生得那般好看，程县令应当也是好看的。
这话没说出来。
沐沐和舟舟从书院回来了。
“阿娘，还有没有吃的？我饿了！”沐沐一把将装了书本的挎包扔在桌面上，倒了一杯茶水，猛喝了一大口。
楚澜拢回心思，抿唇笑道：“有这么渴吗？干什么去了？”
沐沐已经十三岁了，长得越发出落，峨眉如新月，唇红齿白， 宜笑宜颦。
“我跟哥哥去看那个新县令了。”沐沐的声音绵软甜腻，却非矫揉做作，很好听。
“不过他戴着一个黑色的面具，我们都没有看到他长什么样。”
语气里似乎还有点让人不易察觉的失落和遗憾。
楚澜哑然失笑，看着女儿的目光是宠溺的，温声细语地叮嘱：“你们可得注意分寸，莫要冲撞了程县令。”
沐沐扬了扬黛眉，嘻嘻笑道：“我知道，定是不会的，阿娘你就放心吧！”
小雨的儿子一见到沐沐和舟舟回来了，便笑嘻嘻地粘着他们，很喜欢跟他们俩玩。
沐沐只好带着这小弟玩，她也喜欢这乖巧可爱的小弟。
小雨看着沐沐姣好漂亮的模样，撞了撞楚澜的手臂，状似认真地道：“楚娘，虽说现在不限制女子读书，不过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让沐沐读这么多书，就不怕沐沐到时候很难嫁人？”
“为何要怕？”楚澜有些奇怪地看向她，微微叹气道：“沐沐的一生不应只有嫁人一件事，如果她遇到了心仪之人，心意相通，志趣相同，成亲当然也是好的，如果遇不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何不是一件乐事？”
“......”小雨蓦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以手托着下巴看楚澜，感叹道：“清松说得还真对，你果然是特别的，特别得招人喜欢，就想跟你做朋友。”
楚澜抿唇笑了笑，没有接话。
成亲是人生大事，但人生不仅仅只有这么一件事才是有意义的。
楚澜希望女儿能明白这个道理，能读多点书。
幸而，沐沐是个喜欢读诗书的孩子，也喜欢写诗书。
有一天，沐沐跟她说，以后长大了想成为一名女医，行医救人。
她说这个想法很好啊。
于是，她便给沐沐买了很多医书，沐沐学得很认真，但还需要一个师傅培养。
云露县有一个很有名的大夫，姓孔。
初次见面，孔大夫给沐沐抛出了很多问题，沐沐基本都能答得上来，这让孔大夫很惊喜。
然后给了沐沐一本半寸厚的医书，让沐沐将那本医书的知识都记得滚瓜烂熟之后，再来找他。
如若最后一关的考核过了，那孔大夫便会收沐沐为徒。
自那以后，至现在已有一年余三个月，沐沐每日除了学基本的功课，还得抽出时间学那本医书的内容，翻了数十遍。
回家时，沐沐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阿娘，我想下个月去试试孔大夫的考核。”
楚澜支持她的想法，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深了一些：“去吧，既然你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那便试试吧，若是考不过，那日后便再努力努力。”
舟舟为男丁，能参加科考，他要走这条路，同样也是日日挑灯夜读，明年他便能试着去考乡试了。
熹和二十五年，沐沐成了孔大夫的第一位女徒弟，舟舟过了乡试，成了童生，漫漫读书路，还要走很远的路。
熹和三十一年，春如凛冬。
沐沐是孔大夫最得意的徒弟之一，在云露也有名的女大夫，舟舟要去京城考春闱。
楚澜和沐沐送他出城，目送他离开。
城门楼上，身穿绿官袍的男人亦是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唇角不觉地勾起。
愿一切顺遂。
春末，舟舟回来了，跟他们说落榜了，那张酷似他爹的俊脸上没有一丝悲伤消沉，反倒是心宽地笑道，下回再试一次。
楚澜便是放心了。
元和二年，春暖花开。
楚槿舟终为进士，虽不是状元郎，也不是榜眼探花，却也是极大的荣耀了。
楚槿舟中榜的消息早就传到官衙里了，程县令命人送了贺礼到楚澜家里。
楚槿舟回来的那天，邻里都来恭贺，楚澜索性摆了十几桌饭食，请大家来吃。
很是热闹。
旁人都羡慕地感叹，云露楚娘命很好。
元和九年，云露楚娘去世了。
她离开时平静自然，手里却攥着一个泛旧的银坠。
楚槿舟拿着银坠，去了官衙。
那个身穿官绿袍的程县令慌忙跑出来，连面具都忘记戴上了，是跟随在他身后的随从拿出来了。
楚槿舟看向那随从：“我来给他吧。”
那随从抬头看了眼跟前这个年轻小生，生得像他的主子，没做一点犹豫，便把面具交给他。
“多谢少爷。”
楚槿舟愣了一下，紧抿着唇，默而不语，朝随从微微颔了颔首，便往家回。
楚娘的葬礼上，有程县令的身影，从始至终。
泛着冷光的面具之下，是一双眼圈泛着赤红的眸，眼里的悲戚不加掩饰地从眼眶泄出来，唇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明显是陷入到了一种极度的悲伤情绪中。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程县令......对楚娘有情。
不知是谁，恍惚间想起来，好几十年前，有一个俊朗的公子来找过楚娘。
葬礼办得比寻常百姓家的严肃了一些。
七日后，葬礼才结束了。
时间慢慢抚平了楚念沐与楚槿舟心里阿娘离世的伤痛。
唯独抚不平程县令的伤。
四时有序，楚娘的墓碑前总有一束鲜花，是梅花，或是雏菊，或是荷花。
“程县令。”
一道低沉又空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头发发白的程县令转过身去，看到一位穿着古怪衣衫的僧人。
他的声音苍老：“请问您是？”
“法号，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