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店铺之前,楚澜再次看了眼那辆华丽的马车,说不上来是什么复杂的感觉。
转身回到铺里,刘文程与舟舟互相对视着,一抬头看她进来了,他声音颤抖着问:“他们是不是我们的孩子?”
沐沐和舟舟也转头看向她,神情疑惑。
楚澜心揪了一下,抿了抿唇道:“你走吧,她在等着你,别让人家伤心了。”
刘文程怔了下神,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着急地要跟她解释。
“楚子兰,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但又说不出来后面的解释。
确实是成亲了。
“刘文程,你成亲了,你娶妻了,外面在等着你的便是你妻子。”楚子兰声音淡淡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刘文程本来还惊慌失措,不知如何解释,却在看到她冷淡的神色时,心也沉了下去,紧紧盯着她看。
两个孩子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好,沐沐捏紧了扫把,依偎在楚澜的身边,一脸警惕地瞪着刘文程。
楚澜把沐沐手里的扫把放回门背后的角落,又在水盆里洗了手。
她兀自盛了一碗青绿的凉粉,“天热,你们要试试凉粉吗?清凉解暑。”
刘文程沉沉的眼神终于有些许松动,低头看了眼她递过来的绿凉粉,微微扯动了一下唇角:“怎么?你觉得很高兴?”
毕竟,她的脸上没有一点伤心失落,更没有表现一丝生气之意。
她讲出他娶妻这件事时,表现得太过平静了,就如同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一点都不在意。
看着让他生气又失望。
楚澜听出了他话里带刺,沉默地看着他须臾,随后道:“当然,成亲乃是值得祝贺的事,不过我没什么值钱的贺礼能送予你们,请你们吃凉食倒是没问题。”
刘文程听了这话脸色沉得难看,声音泛冷地问她:“楚子兰,没人跟你一样这么狠心的。”
楚澜眼神闪烁了一下,“人都是会变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楚子兰了。”
她看到他眼神变得更冷了,微捏了一下拳道:“我现在的名字是楚澜,波澜的澜。”
他的眼底却渐渐聚起了难以描绘的痛楚,紧紧凝视着她,仍是固执地叫她从前的名字:“楚子兰,为什么要改名字?是为了躲避我吗?”
楚澜心尖微颤了一下,窥见他有痛楚的眼神,启了启唇,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是”这一声回答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刘文程眸光犀利,她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脸上的伤疤成了深褐色,疤痕扭曲得不怎么好看,刘文程心口一阵阵揪疼,声音里有说不清楚的克制:“你脸上的伤疤怎么回事?如何弄伤的?”
楚澜怔了一下,又十分熟练地撒谎,一如往常,语气很浅淡,“不小心被烫伤的,恢复不了了。”
“你......怎么不找好大夫治好?怎么也不回来找我?”他心疼得双眼都红了一圈。
楚澜满不在意:“没事,反正舟舟和沐沐又不嫌弃我,还给我省了很多麻烦,我觉得还挺好的。”
“对,我跟哥哥才不嫌弃阿娘,我们很喜欢阿娘!”沐沐立刻接话,很坚定地说出自己的喜欢。
楚澜心里一暖,摸了摸沐沐的头。
刘文程被气到了,被楚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给气急了,“事关身体康健之事,又如何如此儿戏?!跟我回去,找大夫再帮你看看,用上好的祛疤药膏。”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算了吧。”楚澜摇了摇头,语气顿了一下。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假伤疤,低声道:“刘文程,别固执了,正如你所看到的,我这张脸上多了一块丑陋无比的伤疤,不似从前那样好看了,皮肤也不似喜从前那样好。”
她又摊开双手给他看,“没了以前保养的心思,手也变得粗糙了,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
他从前最爱说喜欢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最喜欢她白皙又滑嫩如嫩豆腐一般的肌肤,喜欢她美得独特的样貌。
她兀自地说了一大堆话,抬眸看他:“所以刘文程,放下吧,如今过去十年了,就算有什么感情,那也该淡了......”
“放屁!”刘文程骤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用控诉般的眼神看她,“你当真以为我就只喜欢你这副皮囊吗?”
“......难道不是吗?除了这副皮囊,我还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喜欢?”
“楚子兰,天底下好看的女子数不胜数,若我真是只贪恋你这的容貌,我又何必只求你一人?”
刘文程说着心里的苦涩都快把他的心泡得比药还苦,再次克制不住地抱她入怀里。
脸颊蹭到了她脸上的伤疤,伤疤凹凸不平,磨着他脸上的皮肤,他心疼得难受不已。
掌心触碰的是粗糙的衣服,不是光滑细腻的触感,她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奇怪的树叶味道,他却再获珍宝,舍不得松开手。
他的嗓音低哑又有些急躁,因为爱而不得。
他克制不住地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再紧一些,似乎要急切地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般。
低头附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哀求道:“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只想要你。”
“我只想要你。”
他又重复强调了一遍,“我只喜欢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不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凶你了。”
楚澜心脏似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用力地绞成一团。
此时此刻,她是能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他的情感,可是他们已经不适合再有任何羁绊了。
楚澜忍着鼻息里的酸涩,推了推他的身子道:“刘文程,你说这话是对你妻子的不负责,不尊重。”
“既然你已经娶了她,那你便要好好待她,而不是......固执地要得到某种结果。”
“楚子兰,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当初不也是固执地要等裴凌筠来给你赎身吗?”
刘文程眸底划过一丝阴冷,整颗心脏却好像是被人用利爪紧紧捏住了,很疼。
他娶崔媛是迫不得已,不是他自愿的。
是他那个狗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种幻药,给他吃下,让他产生了幻觉,以为是跟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成亲,结果一夜醒来,发现躺在身边的女人是崔媛。
那一瞬间,他觉得世间好像都灰暗了。
只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他喝得太醉了。
他与崔媛说和离吧,就把责任全部推卸到他身上就好。
崔媛说,刚成亲就和离,说出去不好听,不若等两年后,若是他们之间还没有培养出任何感情,那便和离。
那时,崔媛对刘文程确实没有一点男女之间的情爱。
刘文程不想等两年,便说一年吧,一年后和离,就说他无法生育,不想拖累她。
崔媛说,他为了等喜欢的人,心也够狠。
成亲一年,他们如朋友一样相处,只是崔媛还是忍不住动心了。
不过这一趟出行游玩是刘大人提出来的要求,在来这之前,是跟他们说,让他们再试最后一次。
如果经过这一次出行游玩,刘文程还是没办法喜欢上崔媛,那刘大人便由着他们;了,要和离便和离吧,不会再阻拦。
刘文程答应了,他觉得不会有任何变化,便跟崔媛来了云露县,阴差阳错地遇到挂念了许久的人,却被她气红了眼。
“......”
猝不及防的,往事又被提及,楚澜深呼一口气,“你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老是揪着那些过去事不肯放下?”
刘文程黑眸紧紧盯着她,眼神里又多了一丝难掩的恨,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我没你那么狠心,说丢下就丢下,说跑就跑得无影无踪。”
楚澜拧了拧眉,眉眼间多了一丝不耐烦,面色冷了下去,“刘文程,你说我无情或心狠都随你,但我就是不喜欢你,也从未念及你对我有什么好,你别自作多情了,赶紧走吧,别在这里打扰我做生意了。”
她说的这些话违心了,可她也不想再继续跟他纠缠下去了,在外头等着的夫人说不定伤心得哭红了眼。
“楚子兰!”
刘文程被她的话伤到了,双眼便更赤红了,脸色有些苍白。
“别说了,我不想听。”
他似是隐忍地说出着句话,转身大步往外走,逃离这个快要令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太阳灼热,他无力地回到马车里。
等他许久的女人一见他满脸痛楚又失魂落魄的样子,自觉酸涩不已,“你还好吗?她还不肯原谅你吗?”
“她说,她不喜欢我。”
...
楚澜见他终于离开了,松了口气,瞧着那辆马车渐渐远去,心里还是不免难受了。
十年了,她以为他早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蓝得明净无暇,很纯粹。
怅然地怔了许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多了一丝遗憾。
“阿娘,那个人是谁呀?”沐沐牵起她的手,气呼呼的,憋得小脸胀鼓鼓:“那个人好像有点凶凶的,不好!”
舟舟没出声,但也是奇怪地看她,等她的解释。
楚澜回过神,一时犯难了,揪着衣角的手紧得都出汗了,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沉默了一会儿,小丫头实在是憋不住了,疑问道:“阿娘,他不会真的是我跟哥哥的阿爹吧?”
沐沐听见了那个男人问阿娘,她跟哥哥是不是他的孩子。
楚澜怔了一下,捏紧了一下女儿的手,嗓子被这个问题堵得发哑。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以为自己在再次遇到刘文程时会坦坦荡荡,不会瞻前顾后,但某些事,还是有些难以说出口。
回到铺子里,关上门,楚澜犹豫了一下,她还是缓缓开口问道:“沐沐,舟舟......你们觉得刚刚那个人如何?如果他真是你们的阿爹......”
舟舟和沐沐明显地呆愣住了。
舟舟:“啊?”
沐沐眨了眨眼:“阿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楚澜艰难地点了点头,“嗯,是的。”
舟舟眉头皱了起来,“可是阿娘,你之前不是说阿爹去很远的地方陪爷爷姥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吗?他现在又回来了?”
楚澜有些悻悻:“唉,他就是回来看一看,到时候他又会走了的,你们......应该不会想让他留下来吧?”
两个小崽子顿时沉默住了。
气氛显得有些奇怪的安静。
就在楚澜开始忐忑不安时,两个小崽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双双摇头。
舟舟很认真地道:“阿娘不想让他留下来,所以我们也不要。”
沐沐点头道:“我们又不认识他,就算他是阿爹,那我跟哥哥还是最爱阿娘!”
这话让楚澜差点掉眼泪,“你们俩真是太好了,还怕你们觉得阿娘自私,把你们生下来,又不给你们一个爹。”
沐沐笑嘻嘻地道:“有阿娘就很好,有爹没爹无所谓......”
远在马车里的某人莫名其妙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楚澜被沐沐的话逗笑了。
有几个还没有走远的客人见状,又走回来,看了看舟舟和沐沐,又看向楚澜,“那个男人是谁呀?是不是......”
有人的眼神落在舟舟的脸上,语气意味深长。
楚澜心态轻松了,淡然地笑了一下,“一个故人,很久没见面了。”
...
街尾的打铁铺。
“爹,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去楚娘的铺子里买一盘凉粉回来的吗?怎么只有一个空盘子?”赵清松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盘子,疑惑地问。
他刚上完茅厕回来,就见他爹在盯着某个地方看,发呆。
赵大叔,也就是赵清松的父亲一脸复杂的神情。
他看着儿子,语气低沉:“没买到,刚刚楚娘的铺里发生了一件事。”
赵清松一听这话,十分紧张,“发生了什么事?楚娘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