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屿回以温情的笑意。
这才是前世他就已经很清楚,那个驰骋疆场女子的本性吧。
“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突兀,但所言所行,绝无无半点隐瞒,我愿意坦诚我的一切。”
苍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淡淡语气,第一次想在人前诉说过往,揭开自己的伤痕累累。
“我的母亲是北伯侯府唯一的嫡女盛安宁。苍寒天立国后,为了笼络控制各方势力,示意三大侯府送女儿入宫,母亲被封为贵妃。
母亲端庄娴雅,在后宫中不争不抢,我也安安稳稳长到四岁,母亲温柔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
母亲又怀了身孕,六个月大时,被毒杀在寝殿内,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也没有人追究是谁下的毒,就这样一尸两命,不了了之埋葬了。”
千攸曾听盛嫣然说起过,从苍屿紧闭的眼中,看出他的浑身在战栗。
她有些无措,想不到如何安慰他。
苍屿喝下一杯茶暖身,才感觉到血脉的回温,缓缓的长舒一口气,慢慢把杯子放下。
千攸为其添上一杯新茶。
“他们谁也不知道,母亲死的全过程,我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当时,我就藏在母妃的床榻下面。”
千攸有些惊愕。
如果是真的,那现场对于四岁的孩童而言,将会造成何等的伤害。
她不由坐直了身子,认真看着对面男人的眼睛。
苍屿眼底深沉,眼神肃杀,像是在撕开时空,艰难地回看那一时一刻的悲怆。
“当日午时,母亲抱着我小憩,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伸出小手小脚踹着母亲的肚子,我把小手放上去,和弟弟妹妹打着招呼,母亲很是开心。
她想去把这个消息和陛下分享,让宫女盛好了消暑的粥,开心的去往御书房,我在殿里继续安睡。
时间不长,母亲慌慌张张跑回来,把我拉起来,叮嘱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然后就把我塞进了床榻下。
狭小的空间,我看到两个人的脚。
听声音是父皇身边的汪公公,他问母亲听到了什么?
母亲承认,她不小心在御书房外听到了一句话。
母亲没有挣扎,快速喝下了陛下赐的毒酒。
后来,我反复回想,懂得了她是想尽快了结,她担心我正藏在床榻下,怕被人发现。
母亲走了。
寝殿里很安静了。
我爬出来,看到了母妃黑青的脸和高高隆起的肚子。
这一幕,让我从此失语。
我曾经在那之后的五六年,不曾开口说过话。
后来,外祖父求了皇帝,把我送去了长留山。
我在那里一呆十年,直到十六岁,学成下山。
我想过要为母妃报仇,可是仇人是我的父皇,我很犹豫。
前世,我积蓄的实力不足。
虽有战功,但朝政之事经验不足,回京都不到一年,被宁王藏在晟王府的小厮下毒,命在旦夕,后来遇到了你,虽救我性命,但毒已侵入肺腑经脉骨骼,此后病体缠绵。
因着亲眼所见母亲的死,我在极度恐惧下,回避任何人的碰触,女人尤甚,从来没有女人能近我半步之内。
这也是被逼大婚,夏霖霜新婚夜纠缠于我,我伤他的主要原因。
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接近我的人,和我想接近的人。
我有心寻你,但越寻千山,找不到你的踪迹。
我无力颠覆朝政,看着太子和宁王争斗的你死我活,不到六年东苍就亡了国,我也安慰自己,这也算是报了母仇吧。”
苍屿有一瞬间的落寞,室内气氛低沉。
“上一世,我囿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执念,虽知道母妃的死,是陛下薄情寡义,但也没有想过要抗争。
但,今世,我的想法不一样了。
此事从前世到今世,一直是我的心魔,夜夜不能安寐。
你为母复仇,深深的刺激了我,我下定决心,既然上天让我选择了重活这一生,前世的遗憾我都要弥补。
母亲的死,四岁的我,无能为力,但现在的我,绝不再逃避,无论他是谁。”
“你要弑父?”
千攸有些讶然,这个时代,能摆脱皇权束缚的人不多,她不确信他有这个觉悟。
“你不也弑母了吗?传统意义上说,李氏也是你的母亲。”
千攸讪讪的摸摸自己的鼻子。
好吧,算她没问。
“你上次就说是我领兵打回了东苍,灭了东苍?”
“嗯!”
“是我主动打开的城门。
苍岷不善武力,几年的内耗,将领都死在宫斗中,兵临城下后,他启用了我。
我那时已病入膏肓,内力匮乏,自知命不久矣,但他并不知情。
我接受了他的任命,整顿军马。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那一年,听到了你太多的事迹,我想看看你的英姿飒爽,想记住你的容颜。
我带兵出战。
城门下,见到了你,第一次和你对上了话。
我下令开城门,放你的大军进城。
在你身后,我吐血,摔落马下,当场身亡。
再次醒来时,重生在了西北军营,我十九岁这年,也就是去年年末。”
千攸有些震撼,想象不出当时的情景,也想想不出自己当时的状态,遂转个话题。
“那你最终可知道,你母妃为何被皇帝赐死?”
“猜到了。”
苍屿端起杯盏,喝下温热的茶水,舒缓的水,流淌过他冰封的血脉,能和一个人道出自己的苦楚,让他感觉到一丝轻松和温暖。
“前世,太子再过三年才被废,那时西伯侯夏峻尚未早死,他们发动了宫変。
他们打着为东伯候府伸怨的名义,抨击当今陛下滥杀忠臣良将,无德无义。
但宁王早有兵力部署,废太子以微弱劣势败北,太子府和西伯侯府全数被杀,皇后疯了,被囚禁冷宫。
半年后帝王病死,宁王苍岷继位,再不过两年,你打了回来。”
千攸手握着的茶盏,一个用力被捏碎,额头上青筋勃起。
“攸攸,你怎么了?”
苍屿赶紧握住对面女子冰冷的小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千攸缓慢舒了口气,动动僵直的手指,认真的望向对面的男人。
“你说,太子打着什么旗号反叛?”
“为东伯侯百里弦父子,伸张正义。”
“什么正义?”
千攸的声音极力控制着颤抖。
“当时传出来的消息是,他儿时偶然听到陛下和云丞相在御书房议事。亲耳听到陛下说,因着忌惮东伯侯百里弦的兵权,要求老丞相宋仁安做实他叛国的罪证,东伯侯府由此被灭门。
后来,我得知,当年东伯候案件,从宋丞相指证,到东伯侯府灭门,过程不足两日。
大理寺没有留下任何卷宗,朝堂之人都知之不详,但都不约而同明白此案是朝堂上的禁忌,谁都不敢提及。
当时太子说是找到了什么证据,让朝野好一阵动荡。
最后,由于太子兵败,此事又被压制下来,后来也没有人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