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近日看晟王明显消瘦,坚持为他熬煮夜宵,刚刚走进他的寝殿,就看到苍屿拿着一本书册,趴伏在榻上,陷入了他曾又熟悉又恐惧又担忧的那个梦魇。
“母妃,母妃,不要丢下我!”
“主子,醒醒!醒醒!您这是又做噩梦了?”
苍屿泪水打湿了床单。
高公公放下端着的食盒,赶紧用苍老的手,轻轻拍着苍屿的背,像拥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一般,轻轻唤着他。
苍屿又被困在了那个梦里。
小小年纪的他,看到母妃慌张的从殿外跑进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手里食盒里的碟碗滚动着,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另外一只手,托着像球一样的肚子。
他最爱趴在肚子上和弟弟或是妹妹说话,母妃总是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
“屿儿,快过来,听母妃和你说。母妃不小心惹了事情,可能不能陪伴你长大了,你马上藏起来,一定一定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记住了吗?
之后你去找高公公,让他带你去找外公,之后要听外公的安排,记住了吗?”
院外杂沓的声音,随即而来,。
母妃把他塞进了床榻下,自己则坐在了他头顶的上方。
四岁的他,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紧张和错愕。
他恍惚意识到,母妃说的,可能有大事发生。
“盛贵妃,刚刚可是你在御书房外?”
汪公公带着一名御前侍卫,进到寝殿,面对还在慌乱中脸色煞白的盛安宁。
“汪公公,是我。我熬了冰糖雪梨粥想送给陛下,没想到这个时辰陛下还在议事,我自知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在我进宫就安分守己的面子上,求您和陛下美言一句,放过我的屿儿,他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盛安宁此刻已经收敛好慌乱,努力克制着抖动的声音。
入宫多年,这是她唯一一次行差踏错,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午睡时,肚子里的孩子不时伸出小手小脚,在她的肚皮上留下小小鼓包。
她一时念起多日未见的陛下,想和他分享这份喜悦。
她让人把吃着还不错的冰糖雪梨粥装上一碗,放上两碟凉糕,兴致勃勃来到了御书房外。
可巧,门前没有侍卫替他通禀。
她还在愣神中,听到屋内传出陛下的声音。
“东伯候百里弦兵力日盛,朕实在不能安睡,宋丞相,你要做实他投敌卖国的罪证,万万要一击致命。”
入耳的话,让她震惊,自知听到了不该听,心下惊慌无比,赶紧回身便跑。
她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御书房外的暗卫。
她无力抗争,但愿能够保下她的屿儿。
“看在你应该还没有把听到的不该听的话说给其他人,陛下赐你毒酒一杯,你就上路吧,。二皇子还小,咱家会向陛下言明,争取让他好好长大。”
“臣妾谢过陛下,也感念汪公公的恩德了。”
盛安宁手抚着隆起的肚子,接过毒酒,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她不敢赌,她小小的儿子在床榻下,会不会被吓得发出声音。
只有她快点死了,她的儿子才能安全。
汪公公带着人,很快离开了盛贵妃的寝殿,殿内寂静异常。
苍屿爬出床下,站在床前。
母妃唇边漆黑的血和青紫的脸,高高挺起的肚子,像一幅画,定格在他小小的心中。
以后的日子,每每入夜,这个画面,便如影随形。
他被高公公恳求着,送去了西伯侯府。
偶尔回到宫中,他的父皇对他有几次充满探究的询问。
母妃的死,他知道什么?
他懵懂的大眼,望着眼前被称作父皇的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医诊断,他受到极大的惊恐,日后可能会造成失语。
他在宫中,像个透明人一样苟活着,除了高公公和张嬷嬷,他下意识的拒绝任何人的碰触。
两年后,西伯侯恳请陛下,把他送去长留山拜师学艺。
十年后,他下山,转而立刻又申请,去了西境守边防线。
前世,他得胜回朝,作为战神王爷,惹来一众贵女的追捧。
但只有他和身边人知道,他对任何人的碰触,尤其是女人的碰触,有着极其强烈的抵触。
唯一一次,是在他中了宁王的投毒之后。
昏迷中,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带着温暖,在他身上行针推拿。
他非但没有反抗,还异常贪恋那个触感,像母妃给他的抚摸一样。
醒来,他看到那一抹白色身影,翩然离去。
可是,那温柔的触感,却停留在了他的肌体上,让他入夜便回味,顿觉心安。
前世的噩梦,陪伴了他很多年。
今世,又一次陷入这场梦。
当他触到那抹白色身影时,惊悸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人也清醒过来。
“殿下,您醒了?这是又做噩梦了,老奴给您擦擦汗。”
高公公小心翼翼用帕子蘸着苍屿的额头,心疼的看着他从小带着长大的主子,小时候他在宫里,几乎每夜都会被梦魇。
直到他去了长留山,武功突飞猛进,梦魇才逐渐好转。
“高公公,您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苍屿起身,推开寝殿的窗,一轮明月挂在天空。
看着那渐圆的月亮,他的心默默滴血,快到母妃祭日了吧。
前世,他一直追寻母妃的死因。
母妃是那么的温柔,善解人意,是什么原因,让父皇赐下毒酒,母妃到底不经意间听到了什么?
直到太子苍峋被废,之后不久,他携西伯侯夏峻反叛。
宫乱后,朝堂一度传出,苍峋曾亲耳听到,因着东苍帝忌惮东伯侯府的兵权,制造了通敌叛国证据,灭了东伯侯府满门。
最终,太子苍峋和西伯侯以失败告终,被宁王苍岷潜藏在小西山的兵力来个反扑,以微弱之势与皇位失之交臂。
直到那时,他才渐渐明白,母妃很有可能,是听到了东苍帝的这桩密事,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前世,他中毒后,身体孱弱,加之不久之后,被贬斥为平民,赶出京都,他只是漠然看着太子和宁王互相缠斗,未有能力布局,亲手为母妃报仇。
今生,他看着千攸,从一个小婴儿,布局十五年,报了母仇。
那一刻,他为之汗颜。
今世,一切都还来得及,管他是谁。
身为人子,母妃无辜惨死,他不报此仇,难以解这个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