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四十,宿舍楼道里面的喇叭响起来起床铃声,十九中的起床铃声跟部队的起床号是一样的,悠长深远,把在睡梦当中的学生叫醒过来,提醒他们该去教室开始一天的学习了。
睡得晚,起得早,宋向文只感觉到上下眼皮像是用胶水粘上了一样死死睁不开。脑子里一直想着起床起床,但是身体就是无法被控制。
隔着眼皮,黑暗的环境忽然间变得耀人,那是下铺的同学把宿舍楼的灯打开了,他们睡在上铺的离着那个长长的节能灯近,灯光照的宋向文用胳膊挡在眼前。
好歹穿上衣服下床,拿着牙缸去洗漱间挤着人刷了牙洗了脸,叫上唐朋,下去宿舍楼西边的厕所尿个尿,再去教室。
六点十分到教室一直到七点,是十九中早读的时间。一般都是级部主任挨着教室转悠,那些昏昏沉沉不张口背书的班级,就使劲训两句,那些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拽着耳朵拽起来让他们站着。
他们还没有上课,发下来的课本除了名字什么都没写,没学东西,也没什么可以背的。早读没人看着,整个教学楼只有一楼有学生,往常闹哄哄的教学楼今天安安静静。八个班的学生,基本上所有住宿的男生都趴在桌子上睡觉。
那些走读的学生小声的说着话,话题里面打听着他们为什么都在睡觉。还有忍着睡意不睡觉的住校生,跟他们说着晚上的疯狂,引得走读生连连惊叹。
宋向文和唐朋刚到了教室,就前后手从桌洞里面掏出来两本书,垫在桌子上,枕着胳膊呼呼睡了。他们两个人靠着门口坐,进进出出的脚步和关门开门的声响经常能把宋向文从睡眠中惊醒,睡不踏实的,一个早读睡睡醒醒好几次。
七点钟,吃饭的铃声响起来,楼层里的学生开始走出教室向着食堂走去。
十九中的食堂,还不如陈屯小学的食堂好,陈屯小学的食堂经过修建,已经是干净宽敞的楼房。十九中的餐厅,跟陈屯小学修建之前的餐厅一样,就像是一个大仓库一样,摆满了桌子,但是不像陈屯小学那样没有凳子,十九中的餐桌自带凳子。
八个人一个桌子,一个大餐厅,四个打菜的地方。
在宋婷还在十九中上学的时候,学校是刷饭卡吃饭的,每个菜不同的价格,想吃什么自己选,贵或者便宜都是由自己决定的。
但是到了程鸿这一届,就不再使用饭卡了。他们现在吃饭,都是学校统一大锅做出来,每个学生每两个月六百元钱的伙食费。吃什么学校说了算,每顿饭一个菜,没得挑,都要去四个打菜的大盆那里乘。
有的时候除了主食和菜之外,还有例如鸡蛋、油条、苹果、香蕉、面包这样的东西,这些都是按照每个桌子分好了的,没人一份,谁也不能多要。
刚刚进入一个学校,没有吃过这个学校的饭,宋向文他们心里面还满怀期待,最起码第一个礼拜,他觉得吃的是十分不错的。
初二初三今天开学之后,学校里就热闹了,路上的人影逐渐多了,晚上回宿舍,更抢不到水了,他们得凭借着住在一楼的优势,下了晚自习就抓紧跑,跑回宿舍打一盆子水回来。
这几天,每天晚上都想家想到不行。数学老师,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教师上课的时候跟他们说:“咱们同学,第一次住校,都想家了吧?是不是要有哭鼻子的了?”
宋向文倒是没哭,就是很难受,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白天热闹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就是晚上夜深人静了,这样的感觉就随之而来了。
从第二天晚上开始,他们就不闹腾了,没有人在宿舍楼的走廊里大喊大叫,都在宿舍里各自睡觉。
这几天,宋向文吃了麦多,吃了西饼,吃了武大郎烧饼,这些东西他都只吃过一两次,只有去城里逛的时候才能吃到。农村没有卖这些东西的小店,开了肯定要倒闭,这样贵又量少的东西,不会讨得农村人喜欢,因为这不实惠。
吃这些东西的时候,宋向文都是细嚼慢咽的,一定要把里面的所有精华都给品尝到。一个年级,十五分钟的吃饭时间,宋向文前几天因为细嚼慢咽的缘故,经常初二的都来了餐厅了,他和几个同学还在里面坐着细细品味。
门口的食堂大爷拦着初二的学生不让进,他们得等着初一的走完了再进,初二的学生就在门口大喊:“快点!快点!”宋向文没听清,还以为他们在那里叫食堂里面的同学呢。
吃的多,肚子里面的存货就多了。
开学之前,在家里宋向文就问宋婷:“十九中的茅房是哪样的?都在一块上的还是那种有门分开的。”
宋婷跟他说:“两排蹲坑,没有门,就有个东西隔开。”
这个打击对于宋向文是不小的,他上大号的时候,周围一定不能有人,也不能有任何奇奇怪怪的声响,他要酝酿一下,才能让肚子里的存货一泻千里。
小学的时候,他就很少在学校里大号,除非是拉肚子实在憋不住,他都是要憋着到家里舒服一阵子。如果住校的话,他就一定要在学校的大厕所里面完成这项工作了。
开学前一天,宋向文特意在厕所里蹲了好长时间,把肚子里面腾出空间,能憋几天就憋几天。
等到宋向文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就已经是礼拜三的下午了,他们是礼拜天来的学校报到,也就是他已经四天没有上大号了。
从两天前开始,他的屁股就时不时的有很强烈的感觉,不是肚子疼,而是单纯的存货满了需要排一排,他都使劲憋回去,已经两天了。
两天来,他问唐朋,问宿舍里的班长,问其他的同学上没上大号,他们都没有,都在憋着,学校里憋着不好意思上厕所的,不止他一个人。
让他下定决心去上厕所的,是因为在一班外面的路上碰到了薛林。他和李坤、张勇在一块,站在操场上吹风,宋向文过去问他:“你几天没上厕所了。”
薛林抽抽鼻子,“没上过,我快憋死了,我今天晚上必定去上了,再不上真不行了。”
宋向文找到了人作伴,“一块吧,啥时候。”
薛林想了想,“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吧。”
“好!”
宋向文很开心的回到教室,唐朋问他:“你咋的了?”
宋向文摇摇脑袋,“晚上,上厕所,排毒去!”
宋向文的决定让班里面的男生都坐不住了,他们都憋得不行了,有人带头,他们也得去了。
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在十九中的男厕所里,长长的一排蹲满了初一的学生,都是在大号的。
初二初三有在厕所抽烟的,也就是宋向文和刘立洋之前说的“社会人”。
这场面把他们震惊的不行,十几个人叼着烟在尿池沿上来回跑着喊:“这么多拉屎的,哈哈哈哈哈。”
宋向文很后悔把自己的计划泄露出去,他一点都上不出来,蹲了一个课间,没有任何效果。还是他放学之后,自己一个人来的厕所,一个人酝酿了一阵子才完成他的第一次。
开学之前,刘二姐曾经带回家里一个巨大的消息。
“十九中今年出了一个状元!”刘二姐回来震惊的向宋召华和两个孩子宣布这个从同事口中听来的消息。
“中考的时候,十九中的孩子,考了全县城第一!十九中一下子出名了!”刘二姐跟宋向文说。
她同事跟她说,那个孩子就是刘家疃村的,一个男生长得人高马大的,懂事儿,总是帮着家里干活,学习还努力,这次一下子考了全县城的第一名,还是在这样的农村中学,市里面都去人家家里采访去了。
由是,不能上实验初中读书的宋向文就被母亲安慰道:“没事儿,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人家在十九中一样也可以考全县城的第一名,咱们在十九中一样能学的很好。咱们不要求全县城第一,咱们班里第一,第三都行。”
大概是刚到了新学校,确实很想在学习上出个风头,宋向文看到了按照成绩排名的花名册,还感觉挺落寞的。自己第五名,班里面四个人考的比自己好,他体育不行,也没有别的亮眼的地方,也就学习成绩说得过去,这都占不到上风。
他早早的注意到了班里面那个第一名,拒绝了当班长那个人。跟他差不多高,不戴眼镜,寸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在第一天宋向文都在补觉的时候,他就在自己看书。
宋向文惊叹于他的努力,他永远不会做到预习和复习。
唐朋跟他说:“这个人,在我们小学六年级学习成绩才提升上来,之前都不咋地。老师说,他是六年级的突飞猛进。”
唐朋喜欢抄他的作业,他的数学题肯定是对的,很少有失误。
宋向文看着他那个作业本上整洁的书写,心里面不禁感叹:还有这样的人,得学学,别被比下去。
第一个礼拜,沉醉在想家和上厕所两件事情当中,过的不快,但也没那么慢。刚来学校,对于什么都是很新鲜的感觉,他并没有觉得多么枯燥。
晚上在宿舍里面,确实会有打架的,舍友经常讨论今天晚上谁和谁打架,然后再分析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往往都是打不起来的,打架也是互相找那些比自己厉害的人站住场子,而那些人彼此之间都认识,往往说笑几句就过去了。
学习不出众,总得找点事情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
这是宋向文的新班主任对于学校里那些“社会人”的评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想要表现得地方,做的好当然骄傲想要表现,学习好的就想在学习上表现,体育好的就像在体育上表现,能打架别人不敢惹的,就只能在这方面下功夫了。
还好,宋向文老实,没人来跟他闹矛盾,他总是在宿舍里听热闹的那个人。
周五,宋向文在大厅里站着等程鸿,等到他和李晓龙从三楼下来,三个人再一起去驻村的汽车站等着公交车。
每当到了周五放学的时候,公交车都是人满为患的。不仅仅是十九中,那些在县城里上学的农村孩子,也要坐着这路公交车回家。从县城到宋庄,只有这么一条线,两边连接了许许多多的村子。
周五的公交车,挤不上人是很正常的现象,等个两三趟,更是正常的现象。
程鸿说宋向文很幸运,他在初一的时候,照着他慢慢悠悠不急不慢的节奏,走到了车站,车早就满了,他就得跟李晓龙等下一班,或者是两班。
这次他们不用等,公交车像是约好了一样,车站停了三辆车,他们到的时候,甚至还有位置能坐。
周五晚上,他终于吹到了家里的风扇,那嗡嗡的声音,真是悦耳。他躺在炕上已经铺好的被褥上打滚,从炕头滚到另一端,再滚回去。
刘二姐从大集上买来了不少水果,吃完了饭他就开始吃,边看电视边吃,对于电脑,这一刻是没有任何欲望的,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躺在家里炕上的感觉。
刘二姐说:“你这一开学,家里头我们回来没有孩子,把我们闪坏了。原来你姐姐上学的时候,咱家里还有你在家里,不是这么严重,你这一走,把我们闪坏了都。”宋向文就咯咯咯咯笑。
两天,他和宋婷在网上说初中的神奇经历,宋婷说她上学的城市很热,问宋向文家里怎么样,宋向文说在炕上打滚就行,不放汗,但是也得开风扇。宋婷就说他痴痴呆呆的还在炕上打滚。
再返校,他就没有蛇皮袋子了,只有一个书包。为了方便他带水果和奶,刘二姐给他找了一个去银行存钱送的布袋子,深棕色的袋子上印着银行的名字和标志。
一个周没洗澡洗头,头上痒痒的不行,用指甲扣能抠下来灰。周天下午,晒一盆水,在天井里自己把澡给洗了,舒舒服服的。
晚上就又睡不着了,他要离开家了,他舍不得,就跟在学校里一样,那种空虚,无力。
这样的感觉,还要持续多久,好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