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是宋召华的院子,在宋向文奶奶去世的时候,房子就在二爷爷的主持和担保之下从爷爷的名下过户到了爸爸的名下。其实一般来说,都是在老人去世之后,家里人带着老人的死亡证明和身份证到当地的相关单位办理过户,但是鉴于宋召华家里的情况复杂,趁着老人还在还算明白事情,把房子的事情安排妥当,以后就不用再去操心了,宋召华要装修房子,自然也方便一些。
大姑父指着宋召华骂骂咧咧的走上来要动手的时候,宋召华把宋向文一把推开,宋向文一下子没注意,踉踉跄跄差点倒在地上,向前跑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转头再看,宋召华已经和大姑父打在一起,回头的瞬间,他看到了爸爸的拳头打在了大姑父的左边腮帮子上,把大姑父打的向后倒退了几步。
大姑父缓过来不甘示弱,上去就是一拳,不过被有准备的宋召华接下拳头,拽着大姑父的衣袖,两个人谁都不敢松劲,怒视着对方,嘴上还说着带着爹妈的词汇。
刘二姐把锅铲从厨房门扔进去,加快脚步走上来,一边走一边向着已经跟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的大姑大骂。
大姑在大姑父被挨了一拳头的时候,就嚎着冲了上去,帮着自己的男人使劲拽着宋召华的头发,找机会就腾出手来在宋召华脸上一阵挠,挠的宋召华只得闭着眼睛,脸上被她的指甲盖弄得道道血痕,就是这样宋召华也不后退,一个人顶住两个人的攻势。
刘二姐上去的时候,二姑和二姑父总算缓了过来,两个人谁也不帮,两个人一边一个,拉着宋召华和宋向文大姑父的手向后拉,想把三个人拉开。但是两个还有理智的人怎么能拉开三个已经丧失理智的人呢?任凭二姑和二姑父两个人用尽浑身力气,嘴上还把好话说尽,三个人就是松不开。
刘二姐加入之后,更是难舍难分,两个女人成立了自己独立的战场,刘二姐明显占据了上风,大姑身子不好,而且比刘二姐要胖一些,不如刘二姐灵活,刘二姐伸出的两只手像是猫爪,在大姑的脸上横行,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六个人纠缠在一起,各自嘴里都说着自己的话,六张嘴就像是六个镲片,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活像是旧时候结亲回来一样。
宋向文看着面前的乱象,哇哇哭个不停,他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爸爸把自己差点推到他都要哭了,怎么六个人还打在一起了。看到大姑跟母亲扭打在一起,宋向文想试探着上前去和刘二姐一起打大姑,刘二姐转头吼道:“往后,别靠前!”就把宋向文吓退回去了。
这个时候,正是农家人做饭吃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有人的,还有不少人家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全家都回来享受这傍晚和夜晚的安宁。听到外面的喧闹声,这些农人们瞬间来了兴趣,这种喧闹声,肯定是打架了,哪怕不是打架,也肯定是有大热闹可以看。能够在劳累了一天之后看一看事不关己的热闹,也是一种安逸。
宋向文上三年级的时候,刘二姐就带着他去前面的胡同看过热闹,那时有人家因为分家,儿媳妇和婆婆公公打起来,男人是个窝囊的,不知道帮着谁。媳妇是好不容易娶回来的他可喜欢,老爹老娘生养自己他也想尽孝,结婚之后一直在和稀泥,没成想还是打起来了。
那时候刘二姐带着宋向文,趁着夜色,猫在墙根后面,看着家门口聚集着不少的人,大都是自己家里的亲戚,这种事情如果一个外人过去肯定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只有自己家里人才有资格去介入这样的事情。当然,上了岁数的老人,话语权重,也是能插上话的,找一个外人来评评理,也是公正。
不一会儿,院子外面就站满了人,都是住在宋召华家前后胡同左邻右舍的人,宋向文都面熟,很多人都是他同族的长辈。这些人循着声音过来,侧着身子向着门里面看,看到老宋家的三个子女和女婿儿媳妇扭打在一起,吓了一跳。
嘴里面惊呼一声,“哎呦娘来!”就迅速加快脚步冲上去,加入到二姑和二姑父的阵营当中,试图把两对老婆汉子拉开,不能任由他们打下去了!
来的人越来越多,拉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在六七个人的努力之下,两帮人终于拉开了。
宋召华的脸上全是血,大姑父还好,挨了一拳头腮帮子肿了红了,大姑脸上比宋召华还要严重,刘二姐的攻击力太强了。刘二姐的头发被大姑抓的乱蓬蓬的,口水眼泪混杂在一起。
拉开四个人的时候,四个人还是没有理智的状态,各自嘴里面骂着对面的爹娘,身子使劲想要挣脱拉着的人,再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好好打一架。他们在心里面都敢肯定,自己绝对能把对面的打死!
大姑悲惨的嚎叫声还在继续,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还喊着话,“娘来!我的亲娘来!你快回来看看吧!恁养了个好儿子!把他姐姐快了杀了!娘!娘啊!你可睁眼看看吧!恁儿子娶了个好媳妇!快了把恁闺女杀了!快了把俺爹杀了!”
大姑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拍打着地面,地面上的尘土被拍起来,沾到了大姑的衣服上。
大姑父还是用手指着宋召华,“你给我过来!你个狗东西我弄死你!你给我过来!”
宋召华也是在努力的挣脱拉架的人,想要上去跟大姑父再战三百回合!
刘二姐跟大姑打的凶,两个人把长年累月积累的不快全都发泄在对方身上,刘二姐占据上风,大姑全是挨打的份。听着大姑坐在地上嚎叫,刘二姐把脸上散乱的头发向耳朵后边缕过去,闭上嘴巴咽下一口口水,清清嗓子,把腾出来的手毫不犹豫的指向大姑,恶狠狠地对大姑讲。
“你别在这里放屁我跟你说啊!恁娘活着的时候,怎么欺负我的!这么多街坊四邻,这么多年了,我跟谁说来?你们不要脸我要脸,你嫁出去了远走高飞了不在宋庄做人了,你倒是快活了,跟恁娘把我的名声弄臭了还在这里喊起来委屈了!”
“当着这么多人,你快好好说说!我听听谁欺负谁!是谁,大冬天的宋召华在青市的时候不给我烧煤!谁把我那屋子的电给断了!谁给宋召华拍电报说我在家里不老实惹乎别的男人!不都是你跟恁娘干的!你再给我说!”
刘二姐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着说出口的,说完这句话,刘二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气的她几乎无法呼吸。宋向文看着母亲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跑上去扶着刘二姐,还是在止不住的哭。
大姑被刘二姐说得说不出话来,没办法,刘二姐说得是些实话,多少年过去了,刘二姐还记得,她也没忘。大姑也嘶吼着向着刘二姐喊道:“你这个婊子!滚!”
刘二姐顺了顺气,“滚也是你滚!这是俺姓宋的家!滚!”
周边拉架的同族人急忙插上嘴,“行了别叨叨了,你进屋,你出来,别叨叨了,干什么这是。来来来,把她扶屋子里面去,嫩俩出来吧快点。”
说这话的是同族的一个老人,宋向文应该叫她姑姑,就住在前两个胡同,姑父是个兽医,经常骑着摩托车出去给牲畜看病。不过这几年上年纪了,不怎么出门了。
人们把大姑和大姑父拉出门,把刘二姐扶进屋子,刘二姐的煤气还没关,进屋的时候刘二姐挣脱开人群把煤气关上了。
被分开的两帮人对着同族的人骂骂咧咧说着对方多么的混账多么的伤天害理。大姑向着身边的人说宋召华今天去的多晚,她爹还没吃饭,宋召华不管不问。刘二姐说着这么些年来藏在心里没好意思说的那些被姑子和婆婆欺负的经历。
围着两拨人的同族人都是默默地听着,偶尔说两句“行了行了,别叨叨了快。”他们说到底也不是一家人,能帮着拉架就已经不错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对谁错他们也不好说。
宋召华在水桶旁边接了一盆水把脸洗干净,从屋子里面拿出烟来分给来拉架的男人,女人有女人的话要说,家里来人了他一家之主不能让来客冷了场子。
大姑父在外面恶狠狠地对大姑说:“看看你家什么破门户,我早晚把他送监狱里面去!”宋召华在院子里面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把烟散给别人,自己点上一根,几个男人也不说话,各自两眼放空看着地面。
家丑不可外扬啊,今天算是把自己家脱光了展示给了整个宋庄人看了,何止是宋庄啊,这些人的老婆回娘家,上班的时候,肯定会跟娘家人和同事嚼舌根的。
这么个农村地界,谁不认识谁?一传十十传百,自己家这点事情,整个镇子就知道了,呵呵,他宋召华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一个农民罢了,活了大半辈子,自己觉得谁都对得起了,到最后被爹娘和两个姐姐贬低的一无是处,他窝囊啊!
屋子里面,宋向文的爷爷看不到外面的场景,只能听到外面的叫喊声和吵闹声。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累赘了,上了年纪,瘫在炕上,一点活都干不了,吃子女的用子女的,也是到了低三下四求人的地步了。
儿媳妇跟自己关系不好,老是住在儿子家里,看着儿媳妇有时候来送饭那种表情,厌恶两个字写在了脸上了。儿子对他也不是那么恭敬了,小孙子和孙女倒是不错,但是两个孩子,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
去了闺女家里,女婿算是个好人,对自己的到来没有表示什么厌恶。但是也是对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是啊,自己的儿女都指望不上了,还怎么能够指望别人的儿子呢。
爷爷心里面苦,从奶奶走了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浓了,自己成了天底下最孤独的人。一天到晚,没人来跟自己说句话,他出不去门,那些街坊四邻的老伙计也没有上门跟他唠唠嗑的。有的时候一天都无法跟人说一句话。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想想,大概是我要大便这四个字吧。
屋子外面闹成那个样子,因为什么?他心里面跟明镜似的,哎,自己怎么不赶紧死呢,这样子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活了这一辈子了,到老了还一点尊严都没有。
躺在炕上,爷爷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的叹气,“哎!”一声,从小屋子里面传到院子里,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街坊四邻都把目光集中在了爷爷小屋子的玻璃上,他们刚才都好像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在屋子里面,这个人,他们许久没见了,苟延活在世上,只是在等死罢了。
也都明白了,今天打架是为什么了,可不就是因为养老的问题吗?养老啊,农村人永远的话题,自己的生活都一地鸡毛,还要带着一个老人过生活,时间长了,人会疯掉的!
院子外面,族人让大姑去他们家里洗洗脸,不能再进宋召华的家门了,进去了还得打起来,他们虽然是看热闹的,但是还不至于坏成这个样子。
族人几乎是拽着把大姑和大姑父拽到他们家院子里,打上一盆水,洗洗脸,递上卫生纸,好好擦擦,别感染了,留下疤,脸是个门面,别再以后都得顶着满脸的疤见人了。
天色慢慢黑下来了,宋向文家还没吃饭,宋向文被族人带进屋子里面,止住哭声,坐在马扎上听着母亲和别人说话。
快到饭点了,都得回家吃饭了,族人们相继跟宋召华说过之后回家了,刚才爆发出强大能量的小院子再一次回归到了静谧。大姑和大姑父已经回家了,二姑和二姑父用宋向文家的燃气灶给爷爷做了一顿饭送过去也回去了。
刘二姐按开了屋子里面的灯,也不想再做饭了,从衣服里面掏出来三十块钱伸手递给宋向文,“文文,上街买点东西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