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像是一位悄无声息的野心家,谋划者,以手中一面黑色幕布,不费吹灰之力,遮掩众生视线。
虽值子时三刻,可止步街子干府邸,西苑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王叔子干依偎着火盆,借着油灯光亮,正端详着吴喜功传递而来的密报,那干枯起皱的面皮好像一张发卷的抹布,突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不知是在讥讽吴喜功居功自傲,还是在心惊姬旦后生可畏。
屋外突然响起管家老魏的声音,王叔子干收起嘴角冷笑,将密信折叠好放进袖中轻声道:“进来吧!”
随管家魏贯道还走进来两位戴斗笠的神秘人。
隔着一层薄纱,三人视线相互交接,谁也没有率先说话。
而魏贯道朝王叔子干稍稍点头示意,随即又躬身退出书房,将房门合拢。
就在房门这么一开一合间,屋内本就燥热不已,却对王叔子干而言,只是稍稍有些暖意的空气瞬间流失大半。
而涌进屋内的凉风,感觉像是一阵要人命的刮骨刀般,不由得他蜷缩起身体,顺手拉过一张矮凳,从袖中掏出两只冰冷的手掌,搭在那橘黄色的炭盆上边。
竟是将两位刻意隐藏身份的访客晾在一旁。
不多时,屋内温度升高,头戴斗笠的访客脸颊之上流出阵阵热汗,其中一位受不住这燥热之意,率先摘下斗笠,直接开门见山道:“说吧,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帮我?”
依旧专心致志烤火取暖的王叔子干,那沉重的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将率先问话的访客直接互视。
间同伴不在隐藏身份,另一人也摘下斗笠,向后退出一步,继而双手抱拳弯腰沉声道:“下官杨任,见过王叔子干!”
王叔子干这才略微抬起一只手,虚扶一下示意杨任起身,随即扭过头来,看向那率先说话的神秘人。
只见他满脸横肉,眼眶乌黑嘴唇发紫,下巴上边一颗豆大小的痦子,痦子上边又生出几根寸长的黑毛。
王叔子干嘴角咧出一丝笑意:“这就是你儿子杨志渊吧,果真是一表人才!”
没错,今夜到访之人,正是杨任与杨志渊父子。
腰板儿挺的要比他老爹还要笔直的杨志渊,大模大样的抬起手来,懒洋洋的回复起眼前这个除长乐宫外,整座朝歌城最有势力的老人王叔子干:“没错,正是在下。”
“你给我放尊重点!”杨任见状低声怒斥一声:“听到没有!”
杨志渊脖子一扭,简直要比那发脾气尥蹶子的犍牛还要再倔强几分:“哼!”
“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模样嘛!”见状王叔子干哈哈大笑:“现在不年少轻狂,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可就狂不起来咯!”
一句年少轻狂理所应当,捧杀到有些飘飘然的杨志渊瞥了一眼唯唯诺诺的父亲,径直走上前去:“我叫你一声王叔,你今天也给我一个面子,我让我爹把东西给你,你助我登上我爹的位置!”
子干浑浊的眼神突然迸发出一道细微的光亮,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从这矮凳上边起身,重新坐回长椅,翘起干瘦的二郎腿:“你知道我要什么东西?”
站了半天都没有位置可供自己坐下的杨志渊索性一屁股坐在了书桌之上,一手揪住那几根黑毛,毫不在乎的说道:“不就是那东西嘛,爹,你给他就是了!”
此时的杨任已经扭过头去,不想再听自己儿子的任何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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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早朝被首相商容一顿羞辱归来之后的杨任,就一直心神不宁。
当今王上虽以商容公然咆哮朝堂藐视王恩为由,罚没了三个月的俸禄,以资太师闻仲前线作战军饷之用,又顺势安抚了一下自己这个太史监监正。
将帝王恩威并施之术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帝辛子受,敲上一棒子,再给颗红枣,最后表露真实意图,直接准许申公豹入职太史监!
三个月的俸禄可对于堂堂首相而言,不痛不痒根本不值一提。
本该由太史监负责的占卜之事交给了巫祝郭兴,此刻又批准首相商容的提议。
当今王上前后两次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大有深意。
傍晚时分天气稍凉,好不容静下心来的杨任,品着能够去火清心,安神醒脑的莲子羹,心中不断复盘今日早朝之时,帝辛子受的一举一动,脑海之中如同学子读书般,来回翻动仔细揣摩。
可就在此时,自己的宝贝儿子杨志渊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爹!外面风传说你的位子,王上有意要交给那个申公豹,是不是真的!”
看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杨任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小口啜饮起莲子羹,装作没有听见前者说话。
见自己老爹不愿搭理自己,杨志渊劈手夺过那碗莲子羹摔在地上:“那传言要是真的,那我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腾的一下直窜天灵盖,看这眼前无论长相还是品行均和自己毫不搭边,一度让他怀疑其出身正统与否的儿子。
只感觉心力交瘁的杨任骂道:“现在知道慌了?早干嘛去了!”
“我让你天天按时到太史监点卯,你去了吗?”
“我让你好好研读一下古籍孤本,你看了吗?”
“天天就知道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厮混花丛,现在火都烧到眉毛了,才来问我怎么办!”
杨任一甩手背过身去:“我不知道!”
“你跟我发脾气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找商容,你去找那个申公豹啊!”杨志渊脖子上边两根青筋暴起:“一天天就知道骂我,就只会在窝里横!”
“你这个畜牲还敢嘴硬!”再也遏制不住怒气的杨任,反手就是一巴掌将杨志渊扇翻在地:“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被扇翻在地的杨志渊顿时嚎啕大哭:“娘啊,你走的早,你要是现在还活着,看到儿子这副模样,该是有多心痛啊!”
杨任心中一软,正欲上前将儿子从地上搀扶起来,哪知后者直接扭过头去:“我不要你管,反正我是没人疼没人要的孩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轱辘一下,主动从地上爬起身来的杨志渊左顾右盼,相中正厅当中二人合抱之粗的柱子:“我,我还不如撞死算了!”
见到自己儿子如此不堪,杨任又气又急,已经失望透顶的他,一抬手厉声呵斥道:“好,你今天就给我撞,撞啊!”
杨志渊闻言,直接一头撞向圆柱,却在脑门距离圆柱还有三寸远的距离突然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父亲,冷笑几声道,直呼其名道:“好啊,没看出来啊,杨任你狠的心肠啊,就眼睁睁看着我死也不阻拦一下是吧!”
杨任怒极反笑:“我就知道你这个畜生只会动那个嘴皮子功夫!”
杨志渊哈哈一笑:“想让我死是吧,嘿,我就偏不遂你这个老东西的愿,我就要在你眼前蹦跶来蹦跶去,我活活气死你!”
单凭“志渊”二字,便可知对自己儿子报了多大愿景与希望的杨任,颓然的坐回长椅,喃喃低语道:“想我杨家皆是忠厚良善之辈,不知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无赖货!”
杨志渊故作轻松道:“咱们杨家祖辈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历代太史监监正,都是咱们杨家,父传子,子传孙,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只不过到了你这一辈,居然无能到让别人抢去了位置。”说到这里杨志渊嗤笑一声:“我倒是挺期待,你活着的时候别人怎么戳你脊梁骨,你死了以后,怎么去见咱们杨家的列祖列宗!”
“你······”
“你什么你?”有自己老爹垫背,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自己背锅的杨志渊掐了掐那几根黑毛:“所以还不去找王叔子干商量对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底下的那些勾当!”
杨任听完直接心碎一地。
你这个畜牲说的轻巧!
你知道子干那个老东西,他到底想要什么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