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爷深深叹了口气,语气轻松了许多,继续说道:“以后,你就不要再呆在黑暗里了,跟在我身边做事吧。”
“多谢王爷好意,但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真正发挥我的作用,请王爷继续让我隐在黑暗中,我愿永远做王爷的影子,帮助王爷建立功业!”
靖王爷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只有二十七岁的年轻人会拒绝他,拒绝这个从黑暗中站到阳光下的机会。
四十多年了,那一年的冬天,靖王爷的军队路过一座山神庙,在庙门口他遇到了快饿死的小孩子,小孩子一身破烂衣裳,头发用一截枯草随意的扎在脑后,脸上黝黑,已经看不清模样。
小孩子有些害怕,他不停的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想要远离靖王爷一行人,只是小孩子瞪着一双澄澈而又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那双眼睛叫靖王爷看了无比欢喜。
小孩子看见面前的人盔甲熠熠生辉,小孩子觉得,他们好威风啊,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穿上这么漂亮的铠甲。
靖王爷问手下人要了一块饼,递给小孩子,小孩子没有接,小小的手抱得更紧,靖王爷又往前递了一些,小孩子依旧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瞪着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
靖王爷欢喜的很,从此小孩子就跟在了靖王爷的身边。
靖王爷记得,小小年纪的他说出那句要学本事报答靖王爷的话,靖王爷笑的前仰后合,小孩子却坚定的将那句话重复了好多遍,于是他进了靖王爷手下的杀手组织,成了这个组织成立以来最小的成员,小孩子第一次杀人时刚满六岁,那个流淌着月光的夜晚,他手起刀落,将胆敢来刺杀靖王爷的江湖中人斩落屋檐,鲜血溅了他满脸,他伸手随意将脸上的血抹去,眼神中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狠戾。
从此,他便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尽头。
靖王爷用他深邃的目光望着眼前的黑衣人,许久,才缓缓说道:“没关系,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要从黑暗中走出来,我都会答应,因为这是你应得的,还有,很久之前我就说过了,你就像我的儿子一般,所以啊,以后你就不要再叫我王爷了,要叫我义父。”
靖王爷没有用平时习惯用的“本王”两个字,而是用了“我”这个字,这倒是显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黑风面色冰冷,似乎没有一丝波澜,但眼角却流下了一滴晶莹的眼泪,他那双虽然年轻但早已经饱经沧桑的眼眸,在此刻仿佛变的更加浑浊了。
黑风不再说话,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靖王爷的下一阶段问话。
靖王爷只是静静看着牢中那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人,随后站起身来,朝着墙边被吊着的三人走去。
三人一男两女,男的是水月宫宫主许恒安,女人正是他的妻子和小妾,靖王爷在三人跟前依次走过,随后在男人身前站定,早有人提过来一桶凉水,泼到了男人身上,男人哼哼唧唧醒来,抬头看着眼前的中年人,他并不认识靖王爷,甚至在水月宫被灭门之前,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这些事,但他早已经隐约猜到了,是那个拥有庞大势力的靖王,他也想过早晚会有一天,靖王会来到他的水月宫,因为在前面靖王爷三番五次派人来劝降的时候,许恒安都拒绝了,但许衡安没想到的是,靖王爷来的如此之快,下手如此之狠辣歹毒,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水月宫百年底蕴,在靖王爷的军队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靖王爷的铁蹄,已经将整个南方的江湖搅了个天翻地覆,没有任何一个门派能在靖王爷的铁蹄之下存活下来,命运只有两条,要么投降为靖王爷做事,要么死。
由此可见,江湖门派之流,就算是再厉害,势力再强大,在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都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日夜晚,几乎只用了一个时辰,水月宫便被控制起来,许恒安亲眼看见,自己的族人,也相继倒在了自己的脚下,他手中那柄水月剑,饮足了敌人的鲜血,鲜血让那柄剑兴奋异常,发出阵阵龙吟之声,仿佛唯有更多的鲜血才能满足它战斗的欲望,只是它的主人,许恒安却再也没有力气抵抗,那柄兵器榜上有名的水月剑也被黑风击落,在不甘心中颓然跌落在地。
靖王爷伸手扶住男子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望着许恒安那张充满愤怒的脸庞,那双带着仇恨的眸子里闪烁着的凶光仿佛能将靖王爷碎尸万段,但他的手和脚被牢牢捆绑在木架上,又受了重伤,再也没有力气去反抗。
靖王爷静静的看着他,许久才恶狠狠说道:“许恒安,如果你说出许南星的下落,我或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你以为你将她藏的很深吗?还是你以为去稷下学院学习是件很难查的事情,她已经不离开了稷下学院,而我们,知道她在哪里,你想知道吗?”
许衡安一言不发,脸上表情更加怒不可遏,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口夹杂着鲜血的唾液喷出去,正好喷在了靖王爷的脸上,黑衣人黑风立马上前来,一只手掐住了许衡安的脖颈,许衡安双眼充血,血管暴裂,眼看就要被掐死在这座刚刚建成的大牢中。
“哈哈哈!”阴森森的大牢,这声尖锐的笑声刺破耳膜,大牢中更显瘆人。
靖王爷胡乱将脸上混杂着血水的唾液擦掉,挥挥手,示意黑风退下,黑风漠然而退。早有人为靖王爷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靖王爷仔细擦拭着脸庞,擦拭了很久,才满意的将毛巾扔进了旁边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火盆中,随后,便又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哈哈大笑,许衡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有些疑惑。
靖王爷抬起手,“啪”一巴掌打在了许衡安的脸上,他本就充满鲜血的脸上,顿时有鲜红的血液从嘴角处流淌出来,顺着他伤痕累累的下巴往下淌着。
靖王爷从火盆中拿出烧的通红的烙铁,怪笑一声,按在了许恒安的胸口处。
许恒安惨叫一声,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靖王爷看着许恒安被烧焦的胸口,重新将烙铁放进了火盆中。
许衡安没有说话,倔强的抬起头,看向靖王爷,这个做了一辈子水月宫宫主的老人,此刻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将近七十岁的年纪,晚节不保的经历,靖王爷的话语,都令他极其愤怒,但愤怒有什么用呢?
身旁的妻子醒来,看到了许恒安的样子,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那双仿佛能够杀人的眼神还在昭示着她的仇恨。
那双眼神里流露出的神情无比复杂,有怨恨,有不甘,有渴望,也有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杀气,是的,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想现在靖王爷早已经被万箭穿心,倒在了一摊血泊之中。
可眼神这种东西,只能用来侮辱自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可靖王爷偏偏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命令黑风将她打晕了。
靖王爷的眼神重新转回到许恒安的身上,许久才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吗?告诉你,她就在潍州城玲珑坊中,她已经成了个妓女,哈哈哈,你的宝贝女儿,堂堂水月宫宫主许恒安五十岁才得来的宝贝女儿,如今却沦落为一个妓女,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这阵笑声里带着嘲讽,带着戏谑,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许恒安心中一阵慌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以为靖王爷是来骗自己的,是为了扰乱他的心智,才说了这番欺骗人的话。
此时,被绑在许恒安另一边的女子醒了过来,那是许恒安的小妾,她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刚醒来,顿时被吓得肝胆俱裂,颤颤巍巍说道:“大人,大人,民女没有罪啊,民女跟这个许衡安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求大人,求大人不要杀我,求大人放了我吧!”她带着哭腔,一张脸上都是鲜血,使劲晃动着身上的铁链。
靖王爷有心想要玩一玩这个玩弄人的游戏,戏谑说道:“你跟这个人没有关系?那我倒要问一问你,你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将许南星引诱出潍州城吗?如果你说出来,我一定放了你。”
“大人,民女知道,民女知道”
“哦?那我倒要听一听,你说的有没有点道理。”
“民女知道,许南星从小就爱城东头老刘家做的拨浪鼓,还喜欢吃龙门街上卖的糖葫芦,许恒安给她买过,还有还有,许恒安的剑,他的剑许南星一定认识。”
“住口!你住口!”许恒安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愤怒,他拼尽全力摇晃着绑在他身上的铁链,哗啦啦的响声里,夹杂着许恒安的怒吼,可是这一切都像是将小小的纸团扔进了苍茫的大海中,击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浪。
“哈哈!”又是一阵大笑,靖王爷仿佛从这种游戏中找到了快乐,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儿子受了重伤这件事情,他那种变态到极致的心理,成就了他暴戾的性格,也成就了他如今的事业。
“许恒安啊许恒安,你以为她不说,我就不知道许南星喜欢什么吗?你也太看不起我靖王府的暗卫了,整个荆楚王朝,连皇宫中都遍布着我的爪牙,你家那点事,能瞒得住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许恒安,我看你这个小妾就非常识时务,我劝你还是跟她好好学学,怎样才能保住你的贱命吧!”
黑风走上前来,弯腰双手奉上了一柄宝剑,宝剑没有剑鞘,孤零零的剑身裸露在空气中,墙壁之上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映照着剑身两侧的棱角,像一团烈焰,分不清是蓝色还是红色。
靖王爷接过剑,仔细查看着,许恒安心中怒不可遏,他不敢想象当女儿许南星看到这柄剑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马上回到龙池镇,会不会立刻就会掉进靖王爷编织的那张大网里,许南星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羔羊,靖王爷用青青草原去引诱着她,草原上有伙伴,有父母,还有很多个深夜里心中所思念的一切。
许恒安心里知道,如果这柄自己佩戴了一辈子的水月剑出现在许南星的面前,后果将不堪设想。
许恒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嘴里不停的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他咬破了舌尖,将愤怒发泄到了绑住他的铁链子上,铁链“哗啦啦”作响,沉重的木架子上不断掉落着木头的碎屑,这是许恒安拖动铁链摩擦掉的碎屑,靖王爷还在仔细打量着那柄剑,脸上的表情渐渐变的贪婪而疯狂,不知道此刻的靖王爷心中想到了什么样的好计策,就好像马上就要实现他的千古理想。许恒安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现在只想死去,哪怕是再也看不到自己可爱而美丽的女儿,他也不愿意再忍受这样的折磨。
旁边的木架上,许恒安的小妾尖着嗓子哭喊:“王爷,王爷,我愿意去,我愿意去把许南星那个破烂货找过来,求你,求你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愿意干,只要王爷放我一条生路啊!”
靖王爷心中恼怒,他已经不再愿意听到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的嚎叫了,他举起手中的水月剑,闭上了左边的一只眼睛,只用右眼瞄了一下,便准确无误的将剑尖戳进了小妾的喉咙,剑身疾如闪电削铁如泥,几乎毫不费力,便穿透了小妾的脖子,剑尖从脖子后边探出头来,钉在了后边的木桩上,剑身不停颤抖,发出“嗡嗡”的声响,颇有股调皮的意味。
靖王爷的脸色变的凶狠起来,他望着已经死在自己剑下的女子,幽幽说道:“本王平生最恨叛徒!”
靖王爷抽出剑,剑身上明亮如初,竟没有沾染半丝血迹,靖王爷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许久才幽幽说道:“好剑,真是好剑啊!可惜了……”
最后那句话靖王爷没有说出口便转身离去了,但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那虽然软绵绵的一句话,却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直劈进了许恒安的心底最深处。
他终于喊出了声:“靖王,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啊!你这个畜牲,你这个畜牲啊!”铁链哗啦啦作响,木屑横飞,大牢中传出砰砰砰的撞击声。
可大牢的尽头早已经没有了靖王爷的身影,火把依次熄灭,那熄灭的火光就如同许衡安心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