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雪再向上看去,原是淳祈帝一手抓住了藤蔓,臂上青筋尽露,手背全是刮痕。
若销雪伟大些,便该说:“陛下,把妾身扔下去吧,您靠这藤蔓寻处安全的地儿等人来寻,妾同您恩爱一回,死而无憾。”
但销雪又不是真爱淳祈帝,她还这么年轻,她哪里舍得去死?
销雪拧眉,手更紧紧地锢住淳祈帝,甚至把腿环在人腿上。
销雪抱得太紧,恰压过淳祈帝箭伤处,淳祈帝嘶了一声,销雪却以为淳祈帝没了气力,又使出三分劲。
淳祈帝真是气笑,正想说话,便听得上头传来一句:“人在这儿!”
恰此时,藤蔓上头的岩块受不住力,开始挪动,甚至发出崩裂声。
淳祈帝的角度,只能看见埋在他胸前一顶乌黑的头,他想问,若是今日同他丧身于此,她会后悔吗?
淳祈帝喜欢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下面有水声,留在这只有一死,淳祈帝索性松开手,朝肉眼可见草木最繁茂那块跳去。
销雪是做好掉崖准备的,她可不信淳祈帝能坚持多久。
但真到了这一刻,销雪是怕的。
若不是淳祈非要打猎、非要走山路、非要南巡、非要我入宫,我何至于受此苦!
说不定就要死了,死也不能是垫背的。
故销雪整个人都缩到淳祈帝怀抱里,恨不得钻进人衣裳去。
两人抱在一起,不知道滚了多久,碎石、树杈、荆棘,刮破了淳祈帝衣裳,有几处小断崖更是要人骨头疼碎。
当然,以上是淳祈帝一个人的感觉。
毕竟,销雪体量小,又被人紧紧抱着,疼是疼,但当两人停下后,销雪却并未真的受伤。
大抵是坡变缓了,销雪明显感觉到两人滚动速度慢下来,随着一声碰撞,销雪感觉淳祈帝不动了。
销雪愣了几秒,从人身上爬起,好家伙,才看见淳祈脸上竟有一道箭伤,剐去皮肉的那种。
而现在的淳祈,背磕在石块上,不能说鼻青脸肿,但也好不到哪儿去,销雪小声喊人,人却没给她回应。
销雪捏住淳祈帝鼻子,又叫了几句陛下,人,还是不醒。
销雪想,这人中了箭,箭上还不知道有没有毒;身上伤口又多,衣服都带着血味,也可能失血过多;刚刚那么响一声,说不定骨头都断了;脸上这样,指不定被撞到脑子了;如此,大概率是不好了。
销雪想,是把淳祈帝扔在这里,自己逃跑好,还是把淳祈帝扔在这里,自己逃跑好?
一来淳祈帝这么大个累赘,她带着人逃跑多难;二来想想都知道淳祈帝命最珍贵,刺客抓了淳祈帝大概就功成身退;三来么以她的家世,纵使真是逆党,也能保她一命,说不定正好算她死了,换一种人生;四来淳祈帝都这副鬼样子了,就算她努力救他,万一他还是扛不住,死了,怎么办?
怎么想,抛下淳祈帝都是最好的选择!
销雪这样想,人就走了,不远处正是一条河,她水性还可以,只要顺着水流游下去,说不定就能得救!
但销雪不知道,在她离开的时候,身后的人,悄摸睁开双眼,几乎自嘲勾起唇角,想摸一粒解毒丸,才发现衣裳破了,那药丸不知道掉在哪里。
淳祈帝又闭上眼去,那人倒不是真要他死,箭上,似是迷药。
销雪蹲在岸边,瞧水里的倒影。
水波柔和,水里的人容颜姣好,鬓发却是凌乱,滚了许久,脸上竟没一丝伤痕。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再看,搅乱一池水,许是日头正大,这水温,居然不是很凉。
销雪苦笑,她若真能想干嘛就干嘛便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同淳祈帝一起消失,若她好好的,淳祈帝却有事,她该当如何,这儿能救她的只有御林军,她身无分文,又不可能从这儿回北地!
若她好好的,淳祈帝也好好的,那还谈什么爱不爱,从前的筹谋都是笑话!
销雪想这么几年的相处,是的,淳祈帝是个好皇帝!
若是祖母晓得她把人抛下,定会对她失望至极,毕竟,祖父母戎马一生,皆为秦承!在祖母眼里,她有筹谋可以,但不能害秦承江山!
她好像有退路,其实没退路!
销雪不甘心,捡起石子砸下水去,激起几层浪,她想她如今定是面目狰狞。
从龙之功,谁挣不是挣!
死就死吧,若淳祈帝活,不能亏待她和她家。
若淳祈帝死,她也不算受皇家雨露十几年,没对不起这王朝。
若两人皆殒命……
到了地府她定要把人拳打脚踢,然后阳关道独木桥,再也不见!
不能再想了,天越暗越危险,再几个时辰日头就没了。
销雪是不相信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的,在任何时候,自救都比等待更重要。
销雪割了一点淳祈帝的衣料,摘下他的发簪,往上游的荆棘丛扔去。
销雪又从河边拔了只藤蔓,这种藤蔓韧性好,她把这藤蔓缠着自己和淳祈帝的腰上。
淳祈帝撑不住要睡去,真是靠顽强的求生欲保留着一点意识运行内里,这会子感受到人去而复返,心里是诧异的。
他是不想打草惊蛇,更是没气力阻止。
销雪扶不动人,幸好河流近,岸边的土都要柔和些,销雪是这样把人拖进水里的。
水自己会流,淳祈帝意识薄弱,自己会飘,销雪只需要带着人不让人被水草缠住溺死就好。
但咱们前头说了,这大片山林地势崎岖,故而河流瀑布可不少,人摔下去真就没了。
销雪也晓得这理,不敢放松一点,感受到前头水流突然加急,销雪立刻精神了,往前头的一块大石率先游去,踢了踢,很是稳固,这才放心地把淳祈帝拉到石头后,把人推上岸。
水把衣裳弄湿,身子都沉甸甸。
还不是喊累的时候,销雪把淳祈帝的靴子脱下,自己没脱鞋就把这鞋套上,一个人往山林走去。
还是把淳祈帝的碎衣裳和自己的都扔进沿途草木,弄成被树木刮下来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