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十二章 改元元丰(两更合一更)
作者:幸福来敲门   寒门宰相最新章节     
    次日殿议上。

    官家与众宰执们商议,定下了次年改元之事。

    这是去年刚进京时,官家与章越商量之事,后为王安石反对而不了了之。

    十之数为极,也是为了避免使用熙宁十一年的年号,同时也是展示子亲政主持变法的迹象,所以改元之事便顺理成章地进行了。

    宰相韩绛和王珪各自拟定了一个年号,在庙堂上供子商议。

    韩绛拟定的是‘美成’这个年号,王珪则拟定的是‘丰亨’这个年号。

    章越揣摩这两个年号的意思,美成有大功告成之意,意是变法之业终归有成。

    至于‘丰亨’也是吉语,取自‘丰亨豫大’,形容富饶安乐的太平景象,也是意味着君德极盛。这四个字后来也被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蔡京献给了宋徽宗,以满足他的好大喜功之意。

    都是两位宰相揣测了子心意所拟。

    如今这二个年号,都被书之于金盘上,用五谷排列成字,也是寓意则’五谷丰登‘之意。

    其实宰执们三日前暗中拟定年号给子御览,今日将这两面金盘由内侍捧至官家面前,是等候他最后的圣裁。

    而官家手持涂满了朱砂的御笔,先走到韩绛所拟的‘美成’年号,言道:“美字为羊大,成字则有戈,羊大带金戈不可。”

    韩绛闻言有几分黯然,而王珪露出几分喜色。

    完官家又看向王珪所拟的‘丰亨’的年号,然后道:“亨字为子不成,可去亨而加元。”

    众宰执们心想,官家先否了韩绛的年号,本以为会用王珪的年号,但又对王珪的年号有所改动。

    官家时刻都有拨动权柄之意,拒绝为臣下所操纵。

    章越则腹诽道,【微操圣人】真名不虚传。

    而一旁王珪则赞许道:“元亨利贞乃乾卦四德,陛下易以’元‘字,最是贴牵”

    众宰执们都看向王珪,王珪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随子喜好上下。

    一旁的薛向亦道:“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以元易亨,正表示陛下励精图治至此而始之心。”

    官家闻言微微笑道:“薛卿知朕心也。”

    章越想道,熙宁十年是打下基础,元丰方是官家真正展露宏图野望之时,看来以后要谏事是要更难了。

    章越又看了一眼失落的韩绛,看来官家圣意已更倾属于王珪,而冷落韩绛了。

    最后次年的年号【元丰】当殿定下,随之颁布下。

    殿议后章越,元绛二人留身召对。

    原来文彦博,司马光,张方平三位重臣一并上疏反对朝廷对熙河继续用兵。

    官家将疏给章越,元绛一一看过,然后道:“三位卿家都是国之重臣,他们所言是否有道理?”

    章越看疏其中以张方平之疏最为急牵

    认为我师伐交趾之后,士卒染病丧亡甚多,师费巨大。

    如今京东,河北盗贼蜂起,以至于公私匮乏,南郊之赐久久未办,陕西因军事一兴,地方官吏更是横征暴敛,百姓们是哭喊地。

    张方平言自己想到这些,夜不能寐,食不能尽,半夜起床时嚎啕大哭。

    官家看了疏后甚为震动,三人之疏其实直指的,就是章越这一次兴军伐湟州之事。

    一旁元绛则道:“陛下,张方平之疏乃苏轼代写,苏轼身为地方官员如何在疏中尽知朝堂上,此事甚为可疑啊!”

    章越仔细一看,难怪文风如此熟悉,果真是苏轼的手笔。

    苏轼真是的,卷入这事作什么。

    官家听了也是一愣,仔细一看张方平之疏。若如元绛所言,此文是苏轼代笔,那么是谁告诉他的。张方平虽是重臣,但也远离权力中心很久了。

    官家生平最恨有人【泄露禁中事】,譬如上一次郑侠言他袍服下穿着金甲登殿议事令他甚恨。

    元绛这么,此举就是有意识的政治【窜连】行为。

    当然章越被排除在外,因为攻打湟州事正是他主导的,所以他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章越心想,幸亏苏轼是反对用兵的,不然以自己与他的关系,此事肯定会被多心的官家怀疑。

    这三疏所写都是事实,如今这风气下,容易令人怀疑他们是结党。元绛就是这么有意识地去引导子的。

    章越知道苏轼事张方平如父,认为张方平是如诸葛亮,孔融一般的人物。而张方平判南京,苏轼知徐州,彼此有书信往来是很正常。

    章越没有替苏轼解释,这世道杀人放火都没事,但切不要真话,他早已被锤打过多次,所以官越大越要管住嘴。

    经元绛这么一,官家对张方平,苏轼的动机确有怀疑,又向章越问道:“张方平疏中所言可是真的?”

    有句话是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章越闻蠢了句:“臣不知,陛下是否需派官员到地方察访?”

    “既是如此劳民伤财,那么熙河路攻伐之事,依卿所见是不是停一停?”官家似意有所指。

    章越听了官家道:“启禀陛下,熙河路攻伐非劳民伤财可言。”

    “熙河路一年市易钱及盐钞,交引之铸币税几近两百万贯,实可以战养战。加之屯田有功,自明年起,熙河路一年岁费可减至百万以内。”

    元绛道:“从熙河路攻西夏毕竟绕路太远,损耗又是巨大,毕竟不如从原陕西四路,正面攻取横山。”

    章越道:“此路虽远,却可斩西夏右臂,收青唐诸部为我所用,一旦能从熙河路攻下凉州城,则重开丝绸之路,到时候不仅断西夏市贸之利,同时熙河路仅凭市易之利即可自给自足,还能反哺多年军费所耗。”

    “陛下,臣在熙河禁止军队市易,同时设交引所回收盐钞,交引,都是为了通商惠工,以贸易之入补劳饷之出,此乃用其力而不费之道!当然必须取凉州城,而要取凉州城,则当先下湟州!”

    官家言道:“章卿所言确实是朕心意,但是凉州城乃青唐,西夏必争之地,怕是没有容易。若一日没有取凉州城,大军就要屯驻熙河,如此糜费也不是朕的本意。”

    “而且这次攻打熙河,伪装商队偷袭,朝臣们言语此乃失去仁义之名,以后怕是蕃部都不与我们往来。”

    听官家的意思,似有些后悔支持自己从熙河攻取湟州之事,又想重回正面夺取横山的路线。

    面对官家的摇摆不定,这时候章越知道这时候必须拿出坚定的立场。

    章越道:“陛下,臣听过一个故事。”

    “过去有一刀客,欲挑战一位名家。但这名家练刀数十年,非这初出茅庐的刀客可及。”

    “名家给刀客三年功夫再挑战自己。于是这刀客思来想去琢磨出一法,每日密练拔刀出鞘砍树五百次。如此日复一日,一直用了三年之功。”

    “到了与这名家决斗之日,炊客故意穿得破破烂烂见之,名家见对方如此,甚是轻之,允许对方先出刀。”

    “这刀客二话不,一刀拔出刀鞘砍向这名家。这一刀刀客练了三年,名家措不及防下被刀客一刀砍死,此人临死时手仅摸到刀柄。”

    “这名家也是一身武艺,但从始至终却未出了一刀。”

    章越完,官家露出震撼之色。

    章越所的故事就是拔刀术。这是倭国一个流派,创始人是林崎堪助。

    这故事也很反应这个民族的性格,首先是专注,三年来只练拔刀砍杀一个动作,风雨不改。

    其次是重实用,从来不玩那些花里花哨耍枪花那些好看但无用的套路。

    其三手段略显卑鄙,此术是偷袭,但也不算。

    章越借着这个故事也是告诉官家:“要成大事者,此三者一样都不能缺。熙河路开拓至今已是用了十几年之功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大多数人都是倒在最后一步不能进,欲成事不要急,一定要绵绵用力,久久为功。”

    “而商贸之利,屯田之用,就是实用之功。以战养战,用力而不费。重开丝绸之路,汉唐之强盛,皆以此为业。”

    为什么农耕民族厌恶战争,因为战争是赔本买卖,这点是不如海洋民族的地方。只有做一件事是有利益的时候,才会让你一直持续的投入。

    “至于仁义之名,臣之前借孟子已是过了,只要能够打通河西,这点名声损失无妨。如今这些商人不与我们往来,以后还有其他商人与我们往来。”

    官家听了章越的话频频点头,一旁元绛则酸溜溜地道:“那也要打下湟州才是,一旦失利不仅好处不得,连仁义之名也没有了。”

    官家听了元绛酸楚之言则是笑了笑。

    官家对章越道:“章卿,朕听交引所里有不少朝中大臣的干股。”

    章越心知韩绛,文彦博等人都有在交引所里投资,不少还是自己当年偷偷送的。章越当即道:“陛下,交引所的股份在汴京,洛阳都可以买到,若朝中有大臣们愿意追捧,也是合理之极。”

    官家笑道:“章卿不必多心,其实朕和两宫太后也有买了不少交引所的股份。”

    “你的用心很好,从当初在汴京设交引所,再到用盐钞解钱荒之弊,最后通过开拓熙河,用至蕃部贸易之上,皆显得卿之干练,真乃实心用事之能臣。”

    元绛听了面色当即有些不好看。

    章越则道:“只要攻下凉州城,重开丝绸之路,便是盐钞,交引通行外国蕃民之时,而本朝从中渔利,何止是攻熙河时的数倍。臣请陛下明鉴!”

    “甚好!甚好!”

    官家连声赞赏。

    章越见官家心情很好,当即道:“至于三位大臣所言的百姓穷苦也是事实,臣恳请陛下免去下户役钱,以解民倒悬!”

    官家闻言瞬间笑容不见了,一旁本是沮丧的元绛不由偷笑。

    官家道:“此事朕已是让你三司,司农寺议论了,不要再提了!”

    章越听了心底大骂,你这是敷衍我吗?

    原本君臣融洽的气氛消失不见。

    走出殿门,元绛对章越泼冷水道:“章公,你就不要再提免去下户役法之事,这普之下一至三等户占户数不过一成,而四五等户为九成。”

    “就只算五等户,也有七成之数。你要一口气免去下七成百姓的免役钱,官家如何能肯?章公不如算了吧,不要再坚持此事了。”

    章越道:“下等户有九成,五等户有七成之多,此为百姓日子仍过得疾苦,不免去这钱,元公你我身为相公,可食得下咽,睡得安寝!不知元公如何,章某想到这里,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

    元绛讪讪地道:“仆只是好意提醒章公。不如将五等户如浙江路例分作上下两等,免去五等下,此议可行否?”

    章越道:“要免即免七成,哪有五等上下之。”

    ……

    章越回到中书视事厅,蔡京前来禀告道:“今晨李承之押着其子前往开封府了!”

    章越道:“此人冥顽不灵。”

    蔡京道:“李承之持身极正,把柄确不好找,而且性情坚毅,看来是不受胁迫之辈。”

    章越道:“下没有不受胁迫之人,牛不喝水,便强按头!”

    蔡京道:“那我吩咐开封府严审其子!重治此案!”

    章越道:“不必,当初释放李承之之子的青州知州如今官局何职?”

    蔡京道:“任群牧判官!”

    章越道:“是李群牧么?他正妻擅妒无出,倒是外室为他养了一子。前些日子他上门求我,要我给他外室之子安排个谋个一官半职,却又不可让他正室知道。”

    “你去吩咐李群牧,让他出面指证李承之当初贿赂,包庇其子之案的事。”

    蔡京闻言当即道:“是。”

    ……

    元绛在府中正吃着斋饭,如往常般米饭一粒粒都食尽,然后双膝盘坐手持念珠诵了会经。。

    元绛念过经后,自言自语道:“那日遇到那僧人,言我来年必登宰相之位。”

    “如今看来韩绛,章越屡屡违背子之意,合当是我再进一步了。”

    “我生平吃斋行善,俭朴养德,绝没有不佑善饶道理。”

    想到这里,元绛召来下人吩咐道:“下多难,百姓疾苦,从明日起府上所有人都减去一道菜,以为崇俭之意!”

    吩咐之后,元绛道:“元丰,元丰,莫非是要许我元家丰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