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昭看向那位从大雾中走出来的人,一下子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怎么会有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若非那人不会同步自己的动作,楚子昭还真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他少年时期曾闯荡江湖,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州,自认为见识超群,可乍见眼前之人也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已是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怪事了!
绕是他胆大包天,此刻也心有怔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那人。
“他怎么会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楚子昭暗暗心惊,猜想那人十有八九是妖邪所化,本想通过生灵眼看出些端倪,可结果却不能如他所愿。
他猛然想起阁楼中那四扇屏风上的人像,它们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联系,或者说眼前这人其实是从那扇屏风中走出来的!
楚子昭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见对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有些沉不住气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淡然一笑:“我是楚子昭!”
楚子昭感到荒唐至极,冷笑道:“阁下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不要以为变得和我一般模样就能冒我的名,告诉你小爷的命格可犯凶煞,要是一般人冒了小爷的名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在此我要做出申明,我并没有冒你的名,我的名字的确是叫楚子昭,但如果你觉得有被冒犯到,你也可以叫我虚妄之相,或者无相。”
“无相?”楚子昭愣了愣。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吧。”在楚子昭疑惑的眼神注视下,无相故作高深地笑了笑,“还记得我说过你已经死了吗?”
楚子昭点点头,脸上笼罩着一层灰暗,看上去有些不安。
那人道:“这个地方叫做‘四象幻境’,乃是四大神兽创造出的一个幻术空间,活人是不会来到这里的,但要是死人那就另当别论了,人死后魂魄与元神便会出窍,它们会被幻境中的力量吸引过来,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你在进入阁楼之前本来已是一个死人了对吧?”
楚子昭愕然失色,瞪视着对方,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无相道:“你不必生气,你的死活跟我并没有关系。”
楚子昭不耐烦道:“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妖物,按照我的模样变化的,目的就是让我感到恐惧。”
无相轻笑道:“你的想象力很好,不过很遗憾,你猜错了。我之所以我会长得和你一样,其实是你自己将我创造出来的。”
楚子昭眉头一皱:“我将你创造出来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相不答,反问道:“我的名字叫‘无相’,但你可知道无相是什么意思?”
方寸山的祖师是位文武全才,集儒释道三家之所长,学识渊博,纵横古今,对于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之类的杂学更是无一不精。
楚子昭自幼跟随老师修行,于读书向来提不起兴趣,只专志武技,一心追求武道巅峰,故而学问有限,对书本上抽象的概念所知甚少。
他印象中似乎听过“无相”这个词,但对它的意思却一无所知,为省时间,干脆摇头道:“我不知道!”
无相负手背后,慢悠悠地说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皆有其相,人有人相,物有物相,因为都是凡间之相,故此统称为‘凡相’。有一个词叫‘相由心生’,意思是一个人的面相如何通常取决于他的心境,若有善心便会生善相,若是恶心那便会生恶相,若是精通相术,善恶之相都是肉眼可以分辨的。”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净心澄澈,即是无相。无相者,于相而离相。”他顿了顿,解释道:“这三句话听起来很深奥,无非是在讲一个道理。凡人并未断绝一切欲望,所以他们心思复杂多变,人的潜意识是会随着心思的变化而产生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这些想法或善或恶,但都是心不净产生的杂念。这些杂念往往是荒诞无稽,不切实际的,所以我叫它为虚妄,虚妄无表象,不真实,当人的潜意识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虚妄就已经诞生了。
“虚妄没有具体的样子,但它会根据思想者的样子来具体形象化。说到这里你也该明白了,我其实就是你潜意识里产生的虚妄,并非真实存在的人。在你看到屏风上的人像时心就已经乱了,你开始胡思乱想,同时你的潜意识里产生了虚妄,这个时候无相的我就诞生了。不过虚妄之相心无旁骛,倒是比凡人的心要澄澈太多。”
楚子昭喝道:“你胡说,我乃苦修之人,早已摒弃一切杂念,怎会心不净呢?”
无相平静地说道:“心净则孤明独照,无思无念,无欲无求,自然不会生出虚妄之相。你的杀气太重,心思太活络,怎能做到心思澄澈呢?”
“佛语有云:‘若菩萨生人相,生我相,生众生相,生寿相即非菩萨。’人相乃美丑善恶之相,我相乃执迷自我之相,众生相乃六道众生之相,寿相乃人间欲念之相,菩萨若不能舍弃这四相同样凡人无异,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凡人。”
“你是修行之人,你该懂得修士若想证道飞升,当要做到无四相,断绝七情六欲,于芸芸众生漠然置之,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你都不能达到这种境界,又何谈心净呢?”
无相的话令楚子昭心烦意乱,他按耐不住心头的急火,忍不住喝道:“我没功夫听你在这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快告诉我怎么出去!”
无相摊手道:“这里是幻术空间,只有来路,没有出路,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不要想着离开了。”
楚子昭闻言大怒,戟指他道:“你放屁!你费尽心机制造出这个幻镜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天下术法皆有招可破,这不过是区区幻境,那必然有解法,你虽说此地没有出路,可我始终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的脑子不比大师哥好用,但好在我的拳头够硬,既然无路,那我就用这双拳头开辟一条路出来!”
楚子昭全身气场陡然暴涨,体内元力如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向四面八方不断扩散,将周围的白雾尽数驱散开了。
他的战意不断上升,如一头猎豹般快速欺身上前,挥动坚硬的拳头不断向无相攻去,拳头上包裹着罡风劲气,每一拳打出都有十龙十象之力,就算击在空处都能使空间扭曲成一个旋涡。
无相起初负手闪避,以灵巧的身法躲过迎面击来的拳头,偶有拳上罡风扫在他的衣服上,便会划拉开一条口子。
但他身法飘逸,应对从容,断开的衣带飘飘荡荡,更衬的他潇洒不羁。
躲过十来拳后,无相低吼一声,猱身而上,同样以拳头发起反击。
他的拳劲同样刚猛异常,每一拳挥出都有开山破石的力道。
两人拳招路数如出一辙,每每拳劲相交都会爆发出山崩地裂的声势。
他们你来我往打在一起,在各自元力耗尽前都难以分出高下。
四大神兽高踞柱顶,俯瞰他们打斗,苍龙忽然纵声大笑道:“这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各位看好谁能赢呢?”
玄武慢慢吞吞地说道:“他们二人本乃是一心分化的二相,修为本就不相上下,就目前看来二人平分秋色,很难判定谁输谁赢。”
朱雀大摇其首道:“非也非也,依在下看楚子昭马上就要输了!”
苍龙笑眯眯地看向它:“雀尊何出此言?”
朱雀朗声道:“行军打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这打架当然也不例外。各位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白虎道:“申时七刻了。”
朱雀道:“修术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修行之人练功皆是自卯时初练起至申时末结束,早晨时人的精力是一天中最饱满的,故而这个时候练功对元力的积攒大有裨益,修行一天到傍晚时分修士也已疲劳,体力元力也会随之进入低谷期。习惯成自然,就算哪天修士不练功,在到这个时候体内元力也会如潮落旧岸般失去活力,故而楚子昭不占天时。”
“诸位不要忘了,这里是我们制造出的四象幻境,又不是他的世界,岂能容他为所欲为,所以他地利也不占了。”
“楚子昭现在急火攻心,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大战之时最忌被情绪左右,他在人和上便失去了七分。楚子昭天时地利人和皆失,这胜利的天平可不偏向无相了吗!”
白虎点头道:“雀尊所言极是!”
苍龙和玄武均颔首赞同。
楚子昭游目四顾,冷冷道:“你们四个妖怪睁大狗眼瞧好吧,我不把这冒牌货的屎打出来,算他拉的干净!”
苍龙闻言哈哈大笑道:“楚子昭,无相原本是你心中杂念所生的虚妄相,你所有的本领他都精通,你现在连自己的招都破不了,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白虎大吼一声道:“我看他现在快要气死了,明明对对手的一招一式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下一招要出什么,可就是破不了招。哎,怎么办才好呢?”
朱雀发出一声悠长的哀鸣声,叹道:“你们二位这不是落井下石吗,我看楚子昭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说不定他现在想大哭一场,只是不好意思在我们面前哭出来罢了。”
玄武摇头晃脑,一脸苦大愁深地说道:“我看楚子昭现在一定是在发愁,愁的连头发都快白了!怎么办怎么办,究竟该怎样才能破招呢?”
“给我闭嘴!”
楚子昭被白虎的吼啸声吵的心烦意乱,声色俱厉的冲它大吼道。
他横挥一拳挡住无相的进攻,反手一掌打向西方金柱,排山倒海的掌力吐出,如一条游龙般直击在柱身上,在上面留下一道数寸深的掌印。
“你心乱了!”无相似笑非笑地说道,“本来你还占据三分人和,现在心彻底乱了,这人和也要彻底离你而去了!”
“闭嘴!”楚子昭怒不可遏,大吼道,“我乃修行之人,道心怎会不稳?”
无相露出一抹诡谲的微笑:“那你现在是应该笑呢,还是该哭呢?”
楚子昭此时恰好与他对视一眼,只觉得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席卷全身,心头登时一凛,耳边苍龙的笑声陡然变大。
他嘴角不受控制的大张开来,喉咙里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你这笑的可比哭都难听!”
无相趁他分神的功夫,一拳直击面门而去。
就在这危急关头,楚子昭心念急回,立即双臂上举,护住面门,小臂刚好与对方的拳头撞在一起,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道直接将他掀飞了出去。
楚子昭摔出去十七八丈远,艰难地用手臂撑起身子,半跪半伏在原地大口喘吸,一脸失魂落魄。
他摔得七荤八素,意识陷入恍惚,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轰鸣,紧接着就听到大鸟悲恸的啼哭声,顿感心神俱伤。
他只觉得情绪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控制,一股悲痛感涌上心头,无力地将脸埋在地上痛哭流涕。
“刚刚不是挺有劲的吗,现在怎么跟个死狗一样了?”无相一步步向他逼近,眼神中闪烁着强烈的杀意。
楚子昭的耳边又响起玄武的哀叹声,那声音就跟催命符似的,令他情绪瞬间跌入低谷。
他跪在地上,艰难地直起身子,仰面长吁短叹。
苍龙纵声大笑,白虎咆哮连连,朱雀呜呜咽咽,玄武唉声叹气,它们的声音似乎蕴藏着一种魔力,令楚子昭陷入喜怒哀愁四种情绪的轮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