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晋安,琅嬛城上琊镇人氏,幼年时丧母,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
刘家的铁匠铺子是祖传的,打铁技艺世代相传,这份生意更是子承父业从未中断。铁匠铺的生意传到刘晋安的父亲手上时,因为刘父打铁的技艺炉火纯青,这块老字号的牌匾经他手更加发扬光大。
刘父为人谦和,打造的铁器结实耐用,深受乡民喜爱,所以刘家铁匠铺在当地很是吃的开。刘父刚接手铁匠铺子的时候,刘家很是清贫,但是靠他辛苦劳作,省吃俭用,又仰仗乡邻捧场,日常温饱并不是问题,甚至年终还能攒下些银钱。
岁月虽然有些无情,但它总不会亏待努力认真对待生活的人。经年累月,刘家的日子也在逐步变好,等到刘晋安十岁以后,刘家的生活可算相当不错了。
刘晋安从小跟在刘父后面,父亲在炉前打铁,他就在旁边打下手,递工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因为幼时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艰苦的生活使他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听话许多。他知道父亲是家中的主心骨,也知道父亲辛苦赚钱都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加富裕,让日子过得更好些,所以他从不敢违拗父亲,一切言行都要顺从父亲的心意。
大概是因为缺少母爱,刘晋安从小就孤僻少言,不爱与人说话,更不爱与同龄的孩子交朋友。从小到大,他身边只有两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一位是邻舍与他同龄的一位孩子林施行,另一位则是住在离他家不远的萧家巷里的萧远尘。
萧远尘的父亲是四海有名的剑术大师,被同道赋予“剑神”的称号,在上琊镇有属于自己的武馆,每年都会有来自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剑修,他们一来是为了一睹剑神风采,二来是想求学问道,请教高深的剑术。。
萧父不仅是个剑术大师,他还是个极好的老师。他主张有教无类,凡是有人真心上门求学剑术,他都会大开门户,欢喜地将来客接入武馆,并根据“因材施教”的理念耐心指导其剑术,并不会计较对方给的报酬的多少。正因如此,萧家的剑术在他手上得以发扬光大,名烁天下,其门人弟子更是遍布整个太古神州。
萧远尘在剑道这方面的天赋尤为出众,幼时便已显露出来。他三岁时蹒跚学剑,四岁便会看剑谱,五岁会解剑招,到十岁时已熟读天下剑谱,并能创新招式,随手出剑已是绝杀之招。
刘晋安闲暇时总会去萧父的武馆里,静静地站在廊檐下,看着萧远尘在屋里认真地练习剑术。他这样一位普通人家的小孩,对剑术当然一窍不通,也不理解这剑术究竟练来做些什么,但他却对剑师那绝妙的剑招和惊鸿般的身法心驰神往。
有一次刘晋安正倚靠在廊柱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馆内众剑客修习剑术,这时有人从后面来拍他的肩膀,问:“小子,想跟我学习剑术吗?”
刘晋安望过去,原来是萧远尘的父亲,施过礼后,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那自然是想的,只是我这人笨得很,恐怕学不好的。”
萧父听后爽朗地一笑,道:“你在此稍等,我去去就来。”
刘晋安答应一声,目送萧父进入室里,不一会就见他倒提一把木剑走了出来,昂然道:“我演练几招剑术,你默记在心,随后学着我的样子比划出来,我来看看你究竟是否真如自己口中说得笨。”说罢沉肩转肘,身形飘转,一口气连使十招剑术,其中不乏两三招难度极高的剑招。
刘晋安聚精会神地凝望,专心致志地去记剑招,待到萧父使毕,他也将十招全部印在了心里。
萧父倒转剑柄,将木剑递给刘晋安,笑着说道:“小子,你依葫芦画瓢练给我瞧瞧。”
刘晋安接剑在手站在原地,他在脑海里将全部剑招演练了一遍后,方学着萧父先前的姿势一一施展下去。他从未受过正式的剑术训练,手脚也不灵活,尽管招式记得不错,但在经他手里使出来,却极其别扭笨拙,破绽百出。在他使到那三招高难度的招式时,更是丑态百出,险些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刘晋安勉强使完全部剑招,自知练得不好,脸色大窘,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木剑还给萧父,而后沉默不语,静听教诲。
萧父莞尔一笑,灼灼目光投向眼前这位少年稚嫩的脸庞,凝视良久后方正容道:“小子,你确实不是很聪明。”
刘晋安听到这句话后泪水瞬间充斥眼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拼命低头,害怕对方看到自己因自尊心受伤而流出的眼泪。
萧父续道:“吾门学剑一道,讲究资为先,学次之,很多行业亦如此。话虽如此,可资地固然重要,却非成道之关键。资地佳者,好学勤问,不患不进。资地佳者,业慌于嬉,学无益也,虽学皮毛不过徒劳,终一事无成。资地不佳者,尚有勤学好问可弥补,业精于勤,亦有大成之日。资地勤奋皆无者,然妄想学剑,此为剑道鄙夷之人!”
“吾门练剑有三要:天分第一,诚心次之,勤学亦次之。天分虽是第一,却不是关键所在,后两者远比前者更加重要。古往今来剑道中并不缺乏天才,但天才亦有无甚作为者,由此可见学剑天分的好坏并不能定夺一个人的前途,后天的努力和造化才是成功的关键。”
“小子,听说你家是开铁匠铺的?”
刘晋安默然点头。
“你爹的手艺你学会了几成?”
刘晋安一呆,不知道他所问何为,沉吟道:“五六成吧。”
萧父淡淡一笑,道:“你小小年纪能得到你爹手艺的五六成倒也不易。学打铁可难可苦吗?”
刘晋安摇头,随即目光坚定地说道:“难倒不难,就是苦了些。可我不怕吃苦,我有力气,愿意干活。爹爹的技艺我学会了他就会高兴,只要他能高兴,我再苦再难都能捱过去!”
萧父哈哈一笑,握住刘晋安的双肩,目光如炬地瞧着他,昂然道:“好小子,你以后只要有空就来武馆,我亲自教你剑术!”
刘晋安猛然抬头,难以置信望向萧父,错愕道:“我真的可以学剑吗?”
萧父微微一笑:“心诚者可学剑,心正者可熟剑。回去收拾好心情,明天来武馆后堂找我报到!”
刘晋安闻言肃然起敬,眼神里流露出感激,躬身施礼道:“是,师父!”
自那天以后,刘晋安在忙活完铁匠铺子里每日的活计后都会跑去武馆,跟随萧父学习剑术。
刘晋安入门时十二岁,这个年纪学剑起步已经非常晚了,凡是剑修大都是童子功,幼时就要开始磨炼筋骨,这样基本功才会扎实。这个年纪的刘晋安,虽然体格健壮,又有耐力和韧性,但手脚终究不如自幼练习的剑修协调,难以随心所欲的使出灵活的招式。
刘晋安的确是个勤奋的孩子,入门时师父对他说的话他始终铭记于心。他肯吃苦肯下功夫,师父教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他回去都要练上成千上万遍,直至练到得心应手,毫无破绽,方去练下一招。
他还会时常去找萧远尘切磋剑法,虽然每次都会被对方以三两招轻而易举的打败,但他却从未气馁,收拾好心情后继续埋头苦练。
萧父看着刘晋安勤学苦练,正一天天的进步,心里很有感触,曾对他做出这样的评价:这孩子不但不笨,反而是个练剑的好苗子,若非起步晚,他应该要比同龄剑修强上不少。像他这样把每一招都要练到炉火纯青,随心所欲的练法,将来或许成为一代宗师也未可知!
刘晋安自入剑道以来就将萧远尘视作自己的对手,并以击败萧为一生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始终在努力着。起初两人切磋,刘晋安最多只能接下萧远尘三招,但随着他修为的不断深入精进,能够接下来的招式越来越多,虽然仍是败北,无一胜绩,但他却在以惊人的速度进步着。
后来萧父与刘父相继去世,萧远尘继承武馆,守护奉剑祠,而刘晋安则接手自家祖传的铁匠铺子,开始为生活奋斗。
刘晋安接手铁匠铺不久,有人卖给他一块磨盘大小、奇黑无比的铁块,据说是天上落下的铁,叫陨星铁,比寻常的铁要坚硬百倍。他花费两个月的时间,用这块陨星铁竭心铸造出两口通体漆黑的利剑,锋锐绝伦,吹毛断过,乃是神兵利器。两把剑一名曰“露晓”,一名曰“景昃”。他将露晓赠送给萧远尘,景昃则留给自己。
再后来两人都娶妻生子,有了各自的家庭,那以后二人相聚论剑的时光开始逐渐变少。虽然二人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但刘晋安始终没有放下自己热爱的剑术,同样没有放下自己要击败萧远尘这一人生目标。只要两人得闲相聚便会秉烛夜谈,探讨切磋剑术。
时光荏苒,就这样又过去了十五年的光阴岁月,萧远尘的两个孩子都长成了俊俏活泼的少年郎。少年人天性好动,他们就像羽翼刚刚丰满的鸟儿,不知道天有多高,总觉得自己可以飞的比天还高,总想着飞出从小生活的小林子出去闯闯外面更开阔的天地。萧远尘也很明白这点,所以他决定要带两个孩子出去游历天下,访名川大河,拜德馨前辈,开拓二子的眼界。
好友要远行,刘晋安当然要去依依惜别一番,毕竟是半辈子的交情,现在要分离,两人心里其实都挺舍不得的。
琅嬛城外的酒肆里,两人对饮了一坛送行酒,又互道珍重后,萧远尘携二子踏上了他们的旅途,刘晋安目送他们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里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萧远尘走后,好长一段时间刘晋安都提不起干劲,整天浑浑噩噩,连最爱的剑都抛之一边,任其落灰。他总觉得萧远尘走后自己的魂也随他去了,虽然有家人相伴,可心里却仍觉空荡荡的,这前所未有的种孤独感常常使他落寞神伤。
他将景昃悬挂在铁匠铺外的门房上,每到夜晚他就会搬一张凳子,独自一人坐在铺子外面,望着高悬苍穹之上的明月发呆,任由晚风拂过自己略显消瘦的身体,心里却是惦念着故友正身处何方,期盼对方能早日回到家乡。
就这样苦等了十五个寒暑,直至岁月将刘晋安从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变成了个灰发满头的小老头子,他最终也没有等到萧远尘回来。
萧远尘虽然没有回来,但他的次子萧仲景却回来了,他是奉父亲的旨意回来看守祠堂的。
刘晋安前往奉剑祠找到了已步入中年的萧仲景,向他询问萧远尘的近况。
萧仲景说他爹被大周皇帝委以太傅重任,现在住在皇宫里,专门教导两位皇子学习剑术,身体无恙,一切安好。
刘晋安还想追问一些细节,却被萧仲景搪塞了几句,将他打发走了。刘晋安怏怏然回了家,虽然没打听到这十多年萧失父子的具体经历,但他知道好友现在一切都好后,心里总算是踏实了许多。
有一次刘晋安心血来潮,取下悬挂多年早已锈蚀破败的景昃剑,兴致勃勃地来找萧仲景,向他求教萧家剑术。
萧仲景并不以为意,取剑与刘晋安就切磋起来。一来萧仲景天性孤傲,自恃剑法了得,二来他与刘晋安叔侄感情薄浅,所以他使出了全力。
二人大战了一个时辰,最终以刘晋安剑被挑飞而落败。他败了,败在了这位十多年没有见面的侄子手上,这相当于自己败给了萧远尘,原来自己终究还是比不过萧远尘。他长叹一口气,拾起地上的景昃,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告辞了萧仲景,悻悻而归。
往后的几年,刘墨安没有再研习剑术,他将景昃悬挂在铺子外面,只是偶尔取下轻轻爱抚,思怀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