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戚瑶璘一跳,她寻声望去,不禁一怔,就见一位身高体阔的壮实老者背负着一位瘦骨嶙峋的矮小老者在自己身后站着,他们的样貌都极其古怪。
壮老者生着一张大长脸,满脸横肉,目光凶狠,一道长长的疤痕自左眼眶一直延伸到右脸颊,彪悍无比。
矮瘦老者生着一张狐狸似的脸,极其窄小,额头高耸,颧骨突出,甚是难看。但他的一双三角小眼,却不失神采,如炬似电。脸色灰暗,阴气森森的。唇上两撇小胡子,显得极其精明。
瘦老者左手盘着壮老者脖子,右手对着棋盘指指点点,脸上大有不屑轻蔑的神色,显然刚刚的言语就是从他口中而出。
众人全部望过来,大都面露不悦。那位叫阿通的男人恨恨道:“且不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们看便看了,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
瘦老者眉目一紧,脸瞬间阴沉下来,冷冷盯着阿通,“哼”了一声道:“后生好大的脾气啊!”
这时老刘头冲阿通呵斥道:“通儿,跟长辈说话要客气些。”
阿通垂首道:“是!”
老刘头看向二老,笑问:“老兄,你有何高见,不如直言可好?”
瘦老者撇撇嘴,右手拇指和食指捻住唇上胡须,轻笑道:“既然无破局之道,为何不放手一搏?瞻前顾后,举足不定,最终还是免不了一败涂地。要是我来执手这盘死棋,定是要牺牲大盘的白子去另辟蹊径,与死道中求取一线生机,再图卷土重来。老头儿,我瞧你也是个老棋篓子了,下这么多年的棋难道还不知道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吗?”
老刘头闻听此言,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似乎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置于死地而后生!置于死地而后生!是了,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言及此处,他霍然站起,纵声大笑道:“我懂啦,我懂啦!”转而对老林头道:“这盘棋先摆着,我现在有要紧事要去做,等我回来再下!”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怔怔地看着老刘头,均觉得莫名奇妙,不知道他抽什么疯。
老林头一呆,随即恍然,莞尔道:“原来如此,你便去吧,我在这里静候佳音!”
老刘头脸上神情一扫刚刚的阴郁,变得神采飞扬,竟好像年轻了几十岁。他兴冲冲地跑进里屋,不一会跑出来,手中已多了一物。
多的是一柄剑,一柄无鞘的,锈蚀不堪的铁剑。
戚瑶璘和木归客看到他手上的铁剑,心头一动,不由得兴奋起来。
他们身后的那两位老者见到这剑,却好像如临大敌,脸色煞白,别过头去,不敢直视此剑。
老刘头抱着锈剑走到壮瘦二老者前,深深一揖,笑道:“老兄这话犹如黑夜明灯,使我醍醐灌顶,多谢多谢!”
二老者均别过脸,只以眼角余光瞧他。矮瘦老者冲他摆手,连连道:“不用谢,不用谢!看老兄欢喜的样子,定是参悟了什么道理,可喜可贺!”
老刘头哈哈一笑:“我去了!”抱着锈剑兴冲冲地奔出铁匠铺,沿街向南而去。
那四名大汉同时兴奋起来,其中阿通道:“看老爹这样子是要去找萧世兄决战啦,这回有好戏瞧了!”
另一人道:“老爹弃剑已久,今番重执神剑,看来境界要更上一层楼了。此战千载难逢,咱们快去瞧瞧!”
四人一齐点头,奔出铁匠铺,追老刘头去了。老林头坐在地上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奔了出去,微笑着摇摇头,慢慢站起身,伸手抓住靠在炉子旁的一根拐杖,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戚瑶璘不明所以,心下好奇道:“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好不好?”
木归客表示同意,二人离开铁匠铺,追着前面的四名大汉去了。六人沿着长街走了一会,很快转入一条胡同,胡同并不宽,只得两人并排通行。待穿过胡同,前面变得空旷起来,一株株的苍松翠柏映入眼帘。松柏环绕掩映之下,有一座宏伟壮观的建筑物,远比镇上的那些青砖瓦房要漂亮的多。
这是一座高大威严的祠堂,门楼高耸,庄严肃穆。门前有两只威风凛凛石狮子,昂首挺立,气势汹汹。祠堂四角高高翘起,犹如凤凰展翅。
朱红木门厚实沉重,门楣上的匾额用金漆写着三个大字“奉剑祠”,两边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两侧门框上刻着两句对联:
“一祠供奉十八剑,一剑斩魔亦诛仙。”
雄伟壮观的祠堂外站着七人,一位老者、两位少年男女和四名大汉。
铁匠铺子的刘老汉着一身粗布麻衣,装束简约,却很轻便。他的年纪虽然已过花甲,但在他那张岁月摩挲过的脸上,即使皱纹累累,却不见任何颓老之色。他目光如炬,神采飞扬,精气神丝毫不逊任何少年儿郎。
此时的他倒提锈蚀不堪的铁剑,长身傲然卓立在朱漆木门前。铁剑虽然锈迹斑斑,但仍然可以杀人饮血。一把好剑即使因为锈蚀敛住锋芒,但只要你肯下功夫去打磨它,其锋芒仍有展露的机会。恰如暮年老人,只要不恨夕阳之晚,亦会有晚来辉煌。
微风吹过,带起刘老汉鬓角白发与腰间衣袂轻轻飘动,宛若谪仙般清越脱俗。他身后站着四名虎背熊腰的大汉,个个好像一尊雕像,面对老者一脸恭敬肃穆。
只听刘老汉朗声喊道:“萧世侄在否?”声音洪亮如钟,中气十足。
余音袅袅,却未有回应。
戚瑶璘和木归客远远站在老者和大汉后面,静静地观望。他们出于好奇忍不住过来瞧热闹,并不知道这座祠堂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刘老汉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他们的直觉却告诉他们,这里马上或许会有一出好戏上演。
少年人天性好奇,他们总是喜欢瞧热闹的,并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瞧热闹的机会。何况现在戚瑶璘与木归客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瞧热闹,他们寻求的锈剑就在眼前,但是直觉告诉他们现在还不是去借剑的时候。
他们现在只有耐心的等待,等待刘老汉把手头上的事办完。
自从来到这里,戚瑶璘总觉得莫名的心慌与不安,就好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当她看到“奉剑祠”的匾额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戚瑶璘轻轻抚了抚胸口,尽量平心静气,好叫自己可以放松下来。木归客察觉到她神色间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摇铃铛,我瞧你气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戚瑶璘轻轻摇头道:“可能是因为昨天一晚上没有睡觉,身子疲乏了,有些心慌。”
木归客温言道:“要不我扶你到树下休息会儿?”
戚瑶璘迎上他关怀柔和的目光,心中一暖,淡淡笑道:“不用了,我不要紧的,过会就会好了。”
木归客道:“好。如果你一直心慌不见好的话再和我说。”
戚瑶璘眸若柔水,笑盈盈地点点头。
这时刘老汉又冲祠堂内喊道:“萧世侄在吗,老朽再来拜会萧大哥神剑风采。若世侄在家,还望开门相见,不吝赐教!”
俄顷,只听“吱呀呀”一声轻响,朱漆大门自外向内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披发冼足的皂袍男人。
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颀瘦,面容清矍,脸部棱角分明,双眼半睁着,一副无精打采,没有睡醒的样子。他垢容满面,胡子拉碴,显得邋里邋遢。
男人穿的皂袍比他的身材大一号,松松垮垮,衣襟虚掩,健壮宽厚的胸膛半露在外。
男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出祠堂,对着刘老汉微一作揖,漫不经心地道:“刘叔叔,小侄有礼了。”说完竟一屁股坐在门外台阶上,左手支着脸颊,垂首打起瞌睡来。
戚瑶璘和木归客见到他这副样子都不禁皱眉头,心想此人真怪,在长辈面前竟一点恭敬的态度都没有,偌大个人倒像没有受过教养。
刘老汉看着他这副样子和态度,脸上肌肉微微牵动了一下,大有尴尬的神色,勉强一笑,道:“萧贤侄,今天我与老友对弈时受棋局影响悟出一些剑道之理,想请贤侄以萧家剑术指教,看看有哪些不足之处需要改进。”
男人慢慢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刘老汉,憔悴消瘦的脸上尽显黯然落魄。他神情木然,淡淡地道:“刘叔叔既是前来请教的,那就请先进祠拜过先圣神剑吧!”
刘老汉郑重其事地道:“是该拜过先圣祖师!”
男人站起身,掸掉屁股上的灰尘,向刘老汉身后的四名大汉瞄了一眼,道:“四位堂弟既然也来了,那就一起到祠堂行礼吧。”
刘老汉肃然道:“理应如此!”
男人又望向戚瑶璘和木归客,上下打量着二人,旋即眉头一皱,问刘老汉:“这二位是?”
刘老汉回身望了一眼,随即摇摇头,茫然道:“我并不认识他们。”
这时木归客恭恭敬敬地解释道:“我们二人途经此地,多有冒犯,若有打搅,还望恕罪。”
男人哑然失笑,慢慢悠悠地走到他们身前,瞄了一眼木归客背负的桃木剑,随即细审他俊俏的面容,竟表现得对他很有兴趣,笑呵呵地问道:“小伙子,你会用剑?”
木归客点头:“会一点点。”
男人耸耸肩,道:“既然你也是剑道中人,也该知道这奉剑祠的来历吧?”
木归客摇头道:“恕我孤陋寡闻,实在不知,还请前辈告知。”
男人一愣,随即问:“那你知道萧抟萧老祖吗?”
木归客道:“知道,他是开创剑道的祖师,凡练剑之士都要拜他老人家。”
男人淡淡一笑,道:“这座祠堂是剑道之祖萧抟萧老祖传道受业的地方,也是萧老祖一手建立的所在,历经已有两万余载了。奉剑祠里供奉着古往今来共一十八位鼎鼎有名的大剑士生前所用的名剑,个个可堪旷世神兵,供后世习练剑术者瞻仰膜拜。”
木归客闻言肃然起敬,连忙道:“萧祖师圣名如雷贯耳,萧祖师剑道入圣的故事我更是耳熟能详,我自小对他老人家就十分崇拜呢,没想到今天有幸能够瞻仰到萧祖师昔年传道之所,实在大慰平生。”
木归客说话的口气语调实在太像个涉世已久的成年人,以至于戚瑶璘都有些恍惚,需要稍微思考才能领会他话中的意思。
戚瑶璘很难想象这些话是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口中说出,她原本以为陈方然的气质已经是少年老成的典范了,没想到木归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刚木归客提到的剑道之祖萧抟“剑道入圣”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戚瑶璘很小的时候就听宗主爷爷讲过这个故事。当时宗主爷爷给她讲太古神洲从混沌初开到秩序开明以来诞生过的了不起的大人物,其中就有这位剑道之祖萧抟,而讲到萧抟必然是要讲这篇“剑道入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