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晖殿内，一人身穿素袍，须发尽白，脸上沟壑深深，虽已到了古稀之年，可印堂间浑然透着一股清然正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朝堂筹谋已夺去了这位老人朝气蓬勃的青春，也敛去了初时有勇无畏，什么都敢去试的果敢锐气。
    可也正因为如此，面对眼前同样站着的明帝，老人身上多了份老谋深算，稳重坦然的气韵。
    明帝端着盏茶递到老人跟前，道：“老师思虑之处，朕早已想过。”
    “云台县县令，大理寺少卿以及兵部侍郎相继遇刺本就需当严查，李执和王允又受老师一直教导，此案交给他们，朕可以放心。”
    茶香袅袅，顺着茶盖缝漫了出来，只见陈谏元接过那茶却并未喝，目光中似有些疑虑。
    片刻后，他抬起眼，道：“陛下英明，此案交由他们两人，定然能将那些细节查得清清楚楚，毫无遗漏。”
    虽是这般说，可陈谏元目光中的犹疑却没能骗过明帝。
    “老师可是担心这两人会因这案子涉入险境？”
    “此案重大，朕一定......”
    明帝的话没说完，却被陈谏元打断，“陛下不必麻烦，昨日方大人已去了宁国侯府找顾大将军借了兵，昨晚就已经到了大理寺。”
    “方元齐？”明帝微微一愣，哪里想不起此人来，转而轻哼了一声，“他倒是会找帮手。”
    方家搬入京都快要一年了，如今眼看着方荣出了事，一家子哪会放心得下，即便方元齐公正廉明，也少不得为了这个儿子走上大理寺一趟。
    而想到去宁国侯府借兵，一是不让这两位大人落入他人之口实，也说明方元齐心里是想让李执和王允去查这案子的。
    若是将来查出方荣并不涉及此案，由李执和王允亲口说出来更能让世人信服。
    恐怕在去大理寺狱前，方元齐便想到了这些......
    明帝眸光微动却不以为意，踏上台阶时却忽的想起了淑妃来。
    淑妃进宫那年年纪已有些偏大了，若不是皇后劝诫着，后宫里的那些人背后不知要说多少闲话。
    可淑妃气归气，却从不在皇后和他跟前闹，有一次气得狠了，也只是在皇后面前提出想见见自己的父亲一面。
    皇后当然心软，召了陈谏元进宫，哪知自此之后，陈谏元便以外臣不可直入后宫的理由再也没进过凝和宫和拂月宫。
    陈谏元是个倔驴，倔到哪怕皇帝曾说此事无关乎臣子宫闱，可在陈谏元那竟也没再松过口。
    明帝记得，距离上一次陈谏元入宫还是在六年前。
    而再有一月便是宫里排年宴的日子，那时淑妃已有身孕四个多月，想来陈谏元再不肯见自己的女儿，总会顾及着淑妃那肚里的孩子。
    明帝想了想，坐在龙椅上道：“老师不喜热闹，可今年与寻常不同，朕的那三个孩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尤其琅儿，如今已身居太子之位，可宫里还没有个太子妃。”
    说到这儿，明帝扶着额，显然一副头大的样子，他顿了顿，看向陈谏元，“老师向来眼光毒，到时可在年宴上帮朕与琅儿好好挑挑各家的女儿。”
    “琅儿虽端庄自持，可身边没有个太子妃到底不行，还望老师替朕多费费心。”
    陈谏元微怔，饱含沧桑却又明亮的眼看向明帝，半晌后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的一笑。
    他道：“陛下的话，老臣记住了。”
    言讫，喝了一口茶，阔步离开了承晖殿。
    待他的身影愈渐模糊，坐在龙椅之上的明帝才摆摆手让站在一旁的高公公过来。
    “高安哪，你说朕的这番话老师可信了？”
    高安朝那空空如也的殿门看了一眼，面色温和道：“方才老奴见陈老大人笑了笑，想是信了陛下的话了。”
    明帝却摇了摇头，神色不明道：“若是他真的信了，方才大殿之上便不会突然一笑。”
    高安不禁皱眉，“陛下是说，老大人这是装出来的？”
    明帝微微扬起头，嗔怪道：“朕可不相信你这个人精没看出来，在朕面前，难道也要打哈哈，学会糊弄朕了？”
    高安眼见明帝拆穿，终于讪笑两声，道：“淑妃娘娘入宫已有十年，可与老大人见面的次数连老奴都能数得过来，当初老大人既有意让淑妃娘娘陪伴在陛下身边，为何现在又从不肯去拂月宫一趟......”
    高安说到这，面上自然也存了几分疑虑，可因着陈老大人是明帝的老师，眼下也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明帝眼中闪过异色，心里对高安说的话同样升起了一丝怀疑。
    可陈谏元辅佐过先帝，亦是他的启蒙老师，就算万般怀疑，他也不该不相信自己的老师。
    明帝久久不语，倒是让高安担忧起来，他递上茶水，面上露着笑，“老大人是一心念着陛下的，如今太子殿下也正是挑选太子妃的时候，老大人就算不信，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一定会来。”
    明帝阖上眼，又轻叹了口气，道：“琅儿从前最是得老师喜欢，年宴之上想必也是想见见他的。”
    睁开眼瞥见高安手上端着的茶水，明帝松开扶着额的手接了过来，还没喝，忽的想起那日三皇子向他讨的一道旨意来。
    他意味深长一笑，“珩儿喜欢的那阮家大姑娘，如今身子可调养好了？”
    高安笑应：“长公主殿下选的大夫自是医术极佳，老奴听说今日那姑娘还出门去了定国侯府一趟。”
    明帝怔了怔，似也惊讶于那大夫的医术，可一想到阮卿那身子见好，面上的笑便更深了些。
    他提唇笑了笑，又拍着高安的肩膀道：“好啊，好啊，既如此，那朕的这道旨意想来也不会让那姑娘惶恐。”
    “朕可知道，那仪式繁琐复杂，若是那姑娘身子弱，朕还担心累倒了那姑娘。”
    高安一听见此话，面上的笑容愈发浓烈，“到时让顾将军多请些人去，人多热闹又不会让阮家大姑娘累着，陛下也可放心了。”
    明帝“唔”了一声，笑呵呵的将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