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已不似夏日那般燥热了。
阮娉婷穿着一件喜服坐在妆台前,明明是高兴的日子,可那张脸上却阴沉沉的,毫无往日的巧笑嫣然。
门外传来婢女嫌弃的埋怨声,“二姑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被方家大公子看上了,嫁进去便是实打实的正室大娘子。”
“只是可惜了,听说今日来娶亲的,并非是那方家大公子,而是派了一个小厮来,这岂不是在打二姑娘的脸吗?”
两个婢女还没说完,就被檀云喝止住了。
可坐在里屋的阮娉婷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握紧手腕伸向妆台,却瞥见那两匣子的翡翠首饰,咬了咬牙又不得不收回了手。
铜镜前映着她的脸,也映着整间寂寥的屋子。
江氏不是她的嫡母,即便她出嫁,作为妾室也不能亲自送她,更别提如今江氏被关在沉栀院里。
连往日伺候她的婢女,如今竟连一个都不许跟着她了。
临行前,能够再见她一面的,便是她的爹爹和阮卿。
她看着身上那件殷红似血的嫁衣,眼中骤然阴冷,即便现在她孤立无援,她也会靠自己活下去,要比阮卿活得好。
天色仿佛阴了些,灰蒙蒙的天空只余些光影投进来,阮娉婷仰头看了眼窗外,半晌站起身来去叫檀云。
“你去将大姐姐叫来。”她环着手,身子倚在门上。
檀云垂下一半的眼,“二姑娘有什么事,奴婢可以代劳。”
阮娉婷眉目渐渐倨傲,她望着檀云,语气里含着几分怒意,“你如此低贱,如今竟可以做大姐姐的主了?”
“要让大姐姐知道,定会让人打断你的半条腿。”
檀云淡淡回道:“大姑娘不会这样的。”
“不会这样?”阮娉婷轻嗤一声,“你来得晚,定然不知道大姐姐先前那个丫鬟絮儿吧,只是打碎了碗盏,就被大姐姐打死了呢。”
“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还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她唇角闪过一丝讥讽,说这话时,一双眼止不住的打量着面前的檀云。
可檀云仍平静道:“有时眼睛见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更何况是从二姑娘这里听来的。”
她顿了顿,面上带着几分恭敬,“二姑娘若收拾好了就随奴婢一道出去吧,迎亲仪仗很快就会来,等不了许久。”
“你!”
阮娉婷气得半边脸都歪了,檀云这话分明是在取笑她,笑她成婚便这么心急,好似过了今日就会嫁不出去般。
明明是喜日,可檀云偏要给她添堵,还不让她见阮卿。
一拳打在棉花里,她神情僵了片刻,本来还想对檀云动手的,可一想到檀云会些功夫,当下又不敢了,只能嗤她一声,“你等着吧,等我嫁进了方家坐稳了位置,有你巴结我的时候。”
“静候佳音。”檀云垂下眸子回她。
......
每日与檀云相处,她知道她难得动怒,只是练武之人,眼中常常会有一道锐利的目光,说话时,檀云也总是面无表情,好像站在面前的,仅仅只是一个木头架子而已。
她压下心中的恼意大步跨出来,扫过檀云一眼就甩着喜服冲出了院子。
今日,是她唯一一次能离开朝霞阁的日子。
没有陪嫁的丫鬟婆子跟着,出去时亦没有敲锣打鼓的声势,连到府贺喜的宾客都不曾进过大堂,只在外院吃酒。
如今她已为新妇,自是不可能再梳上往常闺阁时的发髻,可举目望去,那满头墨发间的珠翠也少得可怜。
这样冷清的喜宴,怕是只她才有的吧。
一路无言,到了大堂,只有阮少初一脸沉默的坐在上首,而旁边立着的,是主母谢云徵的牌位。
她手拿团扇,眼睛却往右边瞥了一眼,不想却怔了怔。
江氏不能送她出嫁也就罢了,谢云徵死了多少年,怎能让她一个活生生的人给死人磕头,岂不是犯了忌讳?
她吞了吞唾沫,忍不住提醒道:“爹爹,嫡母已然身故,如今将她的牌位放在这怕是不妥。”
是啊,要让她给阮卿的母亲磕头,那是断然不能!
可阮少初却冷声斥责她,“虽已亡故,但仍是你的嫡母,你出嫁,她自当受你的礼。”
“可......”
“二妹妹难道是想让江姨娘坐在这里受你的礼吗?”阮卿坐在右边的位置,此刻眸光平淡的望着她。
听见这话,阮娉婷唇角便是几不可见的抽了抽,视线放在阮卿身上像是黏住了般。
她不知阮卿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方家那边同意了这场婚事,还让她过去后便是方霖的大娘子。
她原本对这婚约也十分不同意,可在露华院闹过一场后,她也看明白了。
即便方霖不如顾珩那般权势滔天,就连位极人臣的富贵都难说,可陛下对方家极倚重得很,若是将来平步青云也说不定。
再说了,她有尚书府二姑娘的这层身份,就是嫁过去也不会受人多加为难,顶多时常打点罢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勃然怒火也渐渐熄了。
“大姐姐说的是,虽未蒙嫡母教养之恩,但嫡母当年帮扶姨娘的恩情没齿难忘,娉婷理应一跪,以拜谢嫡母对姨娘的姐妹之情。”
她一手拿着遮面的团扇,一手把住喜服往谢云徵的牌位方向跪。
可她说的这话,显然只是感谢当年谢云徵出手相帮于江氏的情意,心里可没有半点要敬这位嫡母的意思。
阮卿仔仔细细的瞧她,竟不晓得这些时日来,阮娉婷这张嘴皮子变得越发利索,也越发藏得住心思了。
她微微皱眉,眼神似在打量着她。
“二妹妹这话便是说的好笑,即便母亲身故,可这府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母亲置办起来的?”阮卿起身,看向阮娉婷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还没等到阮娉婷开口,她又道:“只是当年的事情思之过甚实在伤心,若放在今日讲实是不合时宜,二妹妹既是心存感激,就该好好在嫡母面前磕三个响头。”
她看向阮娉婷,“也好庇佑二妹妹嫁做人妇后顺遂无虞,平安喜乐。”
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映着阮娉婷一身大红嫁衣,可在阮娉婷看来,却异常渗人得很。
尤其是那道笑意不达眼底的目光,活脱脱的就像当年死去的谢云徵要来找她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