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院子中的那棵梨树已渐渐泛出点枯黄,昨夜阮玉微浑浑噩噩的一夜没睡,今早起来便冒雨请罪来了,当下眼见她精神不济的出了院子,小喜跟在身后只顾着替她默默掉起泪来。
“姑娘,那寒山寺不比京里,您身子还带着伤,不若等伤养好了再去也好啊。”转过石径,小喜抹了把泪便劝道。
阮玉微并未停下步子,雨势不减,已将她裙角处洇湿了大半。
她一阵缄默不语,小喜也就没了法子住了嘴。
方回了院子,便遇到正巧出来的春荣,阮玉微眼眸一抬,“昨夜闹了半宿,现下姨娘可是醒了?若是醒了,就收拾东西咱们早些出城吧。”
对上阮玉微那道柔软的目光,春荣一下子仿若怔了怔,而后才想起来回话道:“姨娘未醒,姑娘不若再等会儿?”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试探性问道:“此刻雨大,路上泥泞难走的很,姑娘的身子还未痊愈,只怕路上要受罪啊。”
春荣抬起眼来,结果却对上阮玉微那道柔柔的目光,大抵是心里发虚,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垂下眸子去,看着极为不自然。
阮玉微察觉出她的异样,忽而失笑,她微微蹙起眉,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姨娘可是真的还未醒?”她鼓了鼓气,终于问道。
春荣唇角几不可见的抽了下,眼神却不敢看她,“姑娘知道的,姨娘昨夜为了那事儿几乎一夜没有好眠,今早困意袭来,自是挡都挡不住,姑娘一向心疼姨娘,想是也不忍心的。”
小喜也道:“姑娘今日也起得早,若是觉得困乏,不如再去睡会儿,等姨娘醒了,咱们再出城不迟。”
两人的视线在雨中瞬时交错,可到底是被阮玉微发现了,她淡淡打量了半晌屋子,只语气轻快道:“如此也好,那便等姨娘休息好了再出城。”
眼见着阮玉微满满意意的应下,春荣那颗上下跳动的心也就一下子松了些,她一张脸舒展开来,道:“姑娘昨夜没睡好,奴婢给您点上一根安神香,总归离出城还有一会儿,姑娘可放心歇歇。”
“好。”
阮玉微淡淡笑了下,方抬脚要往耳房的方向走,却在转身的功夫又折返回来,吓得春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姑娘可是有事要交代?”
春荣震惊之余,还不忘稳下心神,不慌不忙的站在阮玉微前头拦着。
“我方才想起来今早灶上还炖了些芽菜羹,不如我就守在姨娘房里,等姨娘醒来也能吃些热乎的。”
阮玉微说着,兀自便要往正屋走,却还没等跨出两步,就被春荣拦住道:“姑娘只消去好好睡会儿罢,姨娘的事儿有院里的丫头照顾着,保管姨娘醒来饿不着。”
她又往小喜那递了递眼神,便紧接着听到小喜道:“是啊姑娘,姨娘的饭食自有人操持,姑娘只管休息,若是雨停住了,奴婢便来叫您可好。”
两人的异样被阮玉微看在眼里,却只见她那道略带探究的目光在春荣身上停留了须臾,“姨娘可是已经出了城?”
这话一出,两人便顿时慌了神。
她们进这倚欢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论起谁更熟悉秋娘的性子莫过于秋娘的这位贴身心腹春荣。
春荣一早便知秋娘的打算,只是这三姑娘自小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一向不争不抢却又极会察言观色,即便她们掩饰得极好,也逃不过三姑娘的这双眼睛。
秋娘事事委曲求全,不过终究是为了这个唯一的女儿罢了。
“到了此刻,你们还想瞒着我吗?”阮玉微眉眼微蹙,见她们紧抿着唇角不答,眼眶渐渐泛红起来。
春荣捏紧了帕子,张了张唇似要说些什么出来,思量再三后却又咬紧了牙关,摇摇头道:“姑娘,姨娘是真的还未醒。”
阮玉微呼出一口冷气,她敛下眸子,神色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既是未醒,你们又何必拦着我进去?”
“难道不是怕我进去后发现姨娘不在,气急之下要斥责于你们?”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们不必同我多说,只要让我进去看一眼,若是姨娘并未出去,此事我不会再与你们追究。”
春荣脑袋如拨浪鼓似的又摇了摇,“姑娘,奴婢未曾瞒您,姨娘是真的还睡着。”
她垂下眸子,便是听了秋娘的话,打定了主意要瞒着阮玉微的。
哪知她刚言罢,阮玉微便径直朝正屋走,小喜跟在身后也没能拦下她。
推开门时,春荣还在一旁喋喋不休道:“姨娘是真的睡下了,姑娘怎的不信奴婢。”
她心里头急慌慌的,虽说面上还稳得住,可那语气也由最初的信誓旦旦归为此刻的哽咽慌乱。
屋子里仍旧是那般光景,连往日里秋娘最爱的那套茶盏也好端端的被放在榻边的案几上,只是那屋子里静悄悄的,仿若朝这里头灌了口凉风,一下子变得清清冷冷。
阮玉微忍不住望了一眼床头,只觉得那里空空荡荡,毫无往日的生气。
她红了眼,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两人见惯了阮玉微温温柔柔的神色,哪里见过她这般生气的质问呢。
话音刚落,小喜便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只哆哆嗦嗦的看向阮玉微,“姑娘......”
阮玉微咬紧了唇角,一滴泪便掉了下来。
春荣到底是不忍心见着阮玉微如此折磨自己的,眼见着阮玉微红了眼睛,心里也跟着疼了起来,“姨娘待姑娘好,这满院子的人都知道。”
“如今既是要为了从前做下的事赎罪,姨娘又哪里忍心让姑娘陪着去寒山寺那样偏远的地方呢。”
这话虽未说得明白,可阮玉微却是真真切切的反应过来了。
原是姨娘早就打算好了,今早等她一出了这院子,便悄声一人出了城,连一丁点的消息也没有打算让人告诉她。
一想起昨儿夜里,秋娘抱着她说了一宿的话,满嘴里一会儿念着她幼时的事儿,一会儿又操心起往后她的婚事来时,她便一阵哑然,只觉得那颗心疼得慌。
还未等春荣说下去,阮玉微便如同周身没了力气似的,骤然栽倒在小喜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