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宝伶鬓间沾着一层细密的雨珠,一双好看的眸子仍死死盯着阮卿,她在等着阮卿的回答。
一杯茶喝完,阮卿终于揣着手炉起了身,她站在檐下,仿佛连那双眼睛都氤氲上了一层雾气。
“江大姑娘身边的婢女说错了话,本是江大姑娘包庇纵容之罪,可是江大姑娘千金之躯,又是江姨娘的侄女,这错嘛,只好让这婢女承担了。”
阮卿的话不温不火,却让人听了为之一颤,若不是身上的那一件银白色大氅,仿佛连江宝伶都以为眼前的阮卿是一个身健体壮的正常人。
江宝伶怔了怔,任由额间的雨珠流下来,她质问道:“你滥用私刑,若尚书大人回来知道了,你还有命在吗?”
“还有我父亲,我父亲可是知县,你打死了我的婢女,就不怕我父亲问罪吗?”
阮卿一双眸子睨她一眼,而后轻笑两声道:“什么叫滥用私刑?下人说错了话难道不该责罚?还是江家太过包庇下人,所以才让这霜儿在我面前肆无忌惮?”
“江大姑娘既提起了江大人,那我倒想知道,江大人这位知县为何突然拖家带口来了大晋,还容许江大姑娘三番两次顶撞于我?”
阮卿顿了顿,才不慌不忙的说起,“据我所知,松子县的灾情程度也不容小觑啊,江大人竟然还有闲心来大晋看望江姨娘这个妹妹,若传出去了,恐怕要被人参个擅离职守的罪名。”
“什么擅离职守,松子县虽发生了水患,可我爹安抚得宜,并无一人闹事,我爹挂念姑母,所以才来大晋看望。”
“你少在我面前说我爹的坏话。”
因为江迢和徐氏此前并没有将来大晋的真正原因告诉江宝伶,所以江宝伶并不知道真情,她只知道,她离开松子县的时候,那些百姓对她们江家巴结讨好,并无怨怼。
所以面前的阮卿只是在给父亲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已,对,一定是这样......
阮卿眉心拧了拧,看来,江迢和徐氏并未将来大晋的真正原因告诉江宝伶,也难怪江宝伶在她的面前如此放肆。
她轻笑两声,正要说话,那名小厮便停了手过来回禀,霜儿已经没气了。
江宝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阮卿与她周旋这么久,又谈起了自己的父亲,实际上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而阮卿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打死霜儿!
她用力推开那些婆子,去探了探霜儿的鼻息,却已经冷得可怕,因为一直被雨水泡着,霜儿的脸部看起来都比平日里肿了些,吐出来的血混着雨水被冲散得到处都是,看起来像铺着一层红红的枫叶。
充满死亡的味道蔓延开来,涌进江宝伶的鼻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双葱白的小手已经不知何时沾上了霜儿的血水。
霜儿死了,她的心凉了半截。
江婉柔和徐氏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霜儿一副死了的躯体。
“姐姐......”
江幼池心头一急,三步跨作两步便朝着江宝伶跑了过来,她刚扶起江宝伶,却生生被江宝伶拖着一同倒在了地上。
“霜儿......霜儿没了......”
江宝伶带着一丝颤音终于回过一点神来,她定定看着死去的霜儿,只觉得心口被人剜了一刀。
而杀死霜儿的凶手,正心安理得的站在那里,她再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挣开江幼池便朝着阮卿冲了过去。
“阮卿,你杀死了我的霜儿,我要你死!”
江宝伶红了眼,刚迈出两步却被身后的婆子钳制得动弹不得,阮卿静静看着她,眼底涌现出一抹冰冷。
“枝枝!”
看够了戏的江婉柔突然厉声呵斥,震得一旁的徐氏也恍然间醒了过来。
在她们江家,就是下面的人犯了错,她作为一家主母顶多说几句重话,可从来没有处过这样重的惩罚,眼前的阮卿又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公然处死一个婢女,还是她们江家的。
徐氏突然想起了今天早晨经过露华院时,初雪对她说过的话,“可怜那丫头孤苦伶仃,没有一个亲人在世,大姑娘将她赐死的时候,尸身都不曾留下,奴婢都觉得大姑娘狠心,莫说露华院做活的姐妹了。”
“死的那丫头正值青春年华,竟就这样生生殒在大姑娘的手里,真是可怜。”
徐氏不知道死去的那丫头是谁,可如今的霜儿不就是曾经的那个丫头吗?
她回过神来,突然看向了正站在檐下的阮卿,还是如昨日一样的打扮,只是发髻没有那么精致,一样的白衣,一样的弱不禁风,可她现在觉得这样的阮大姑娘好像就是一个天降下来的杀神。
她怔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的女儿还在那些婆子的手里,她呼吸加快,连忙赶到了江宝伶的身边查看。
除了身上沾满了雨水和血水,倒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徐氏暗暗松下一口气,婢女死了无所谓,只要她的女儿还好好的就行。
江婉柔一双眉眼斜睨过江宝伶,平日里端的温婉宽容此刻已被怨言替代,她拧着眉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就斥道:“枝枝,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杀一个人对你来说就如此痛快吗?”
“是我对你平日里太宽容了,以致你虐杀成性,心里不存良善。”
“枝枝,霜儿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我作为宝伶的姑母,自当要给江家一个说法......”
江婉柔顿了顿,眼里却多了一抹忌惮,她道:“你身子弱,我不忍心罚你,就让我替你去跪两日祠堂吧。”
江婉柔那双眼睛说红就红,仿佛风一吹就要掉下泪来,连跟来的阮娉婷也不禁皱起了眉,这件事分明是阮卿任性为之,怎么要她的母亲来顶替这个罪名。
可她最终选择静默也想明白了,母亲这么做,不过是在众人面前上演一番苦肉计,好让更多的人知道,如今的阮卿是如何罔顾人命,将天子律法视为尘泥。
她料定,如果舅舅知道了此事,定不愿让自己的母亲去跪祠堂,毕竟,这可是他的亲妹妹!
她眉眼透着一抹凉意,静静望着院子里的一切,最终选择隔岸观火。
毕竟这可是一条人命啊,即使母亲会勉强放过,舅舅和江宝伶也不会轻松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