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如黛,晨雾蔼蔼,快要入夏的风是桀骜不驯的,将天际里的那道曙光也吹醒了,铺天盖地的金黄将整个大晋包裹得像一个染缸,临窗而望,外面的雾早已经散了。
朝廷赈灾得当,所幸没有暴民流寇奋起作乱,阮卿总算也放下了心,中途长公主带着顾珺来过一次,只是阮卿瞧着长公主倒痩了些,想必是亲力亲为的缘故。
顾珺却是拉着她的手抱怨,说长公主殿下连赈灾也要让人好好看着自己,害得她出去帮忙的机会都没有,长公主殿下却嗔她不过是想逃学罢了,阮卿捂嘴笑了笑不置可否。
午间的日头热了些,连空气里都带着一丝甜腻,院子里的梨树绿油油的一片,蝉叫声此起彼伏,几个穿着淡黄衣裳的婢女正拿着一根长杆打蝉。
阮卿午睡方起,她抬起手欲唤人,这才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温枕和浣玉还未回来,她只得睁开一双半醒的眸子顺手拿起旁边的白绒领大氅坐起了身。
因是午睡,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银白衣衫,连头发丝也只是用一根发带绑着,嫩到可以掐出水来的脚脖子微微露在被外,不过没多大功夫她便又重新将那双白嫩的脚伸进暖被里。
她两膝蜷着,双手衬在上面,部分发丝在不经意间垂了下来,她在起与不起之间犯了难......
院外的婢女仍在打蝉,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阮卿伏在膝前就这样听着外面的蝉叫声又寐了过去。
“姑娘......”
半晌,穿着一身淡黄衣裳的婢女轻叩房门。
“什么事?”
阮卿仍闭着双眼不肯睁开,同时又觉得耳边朦朦胧胧的,她想,今日算睡得沉了。
那婢女才轻轻推开房门缓步进来,她低着头道:“姑娘,江姨娘家的哥哥江大人一家来了,说想见见姑娘。”
“姑娘可是要见他们?”
困意沉重的眸子骤然睁开,眼中的冷意像掺杂着无数的冰块,阮卿怔然启了启唇,倏尔直接躺下蒙在被子里,只瓮声瓮气道:“不见。”
婢女领了吩咐要出去,临在关门时,阮卿突然探出一双眼睛来,她沉声道:“让她们等一会儿吧,叫两个人进来替我梳洗。”
江婉柔的娘家要来阮府实在阮卿意料之中,算算日子,江家大哥来得有些迟了,不过无关紧要,只要来了便好,只是她心里早就覆上了一层冰霜,即使今日不见,却始终在一个屋檐下。
婢女应声退了下去,没一会儿便进来两个人替阮卿梳妆。
浣玉没在跟前,阮卿觉得不自在,连脸上的脂粉都比平日里要上得浓些,她皱了皱眉,又让婢女重新上了妆。
院子里一大半都被日光笼罩着,只有那院子门口还有些阴凉,打蝉的婢女渐渐歇了下去各干各的活,只剩江婉柔和阮娉婷带着那一大家子候在那。
妇人和姑娘娇贵有些受不住热,侍在旁边的婢女正在打扇。
站在最右侧的一个女子忍不住扑闪着帕子小声哀怨道:“娘,咱们还要站多久啊,我在家都不曾这样站过。”
女子不断翻着白眼,精致的眉眼里满是不屑。
再怎么说,她也是江家的嫡长女,在家时,何人不尊她敬她,怎么偏偏来了这阮府,还要低人一等,给一个将死之人伏低做小?即使父亲的官阶低,可她好歹也是府里锦衣玉食的江家大姑娘啊!
刚踏入大晋时,市井便说起这位阮府的大姑娘是何等的丰肌清骨,美若天成,她倒要看看,这位传闻中的阮家大姑娘是有多漂亮,若知道传闻中天仙一般的人物其实姿色平平,那岂不是成了市井间的笑话?
她正在窃笑,旁边的妇人徐氏瞥过头来小声喝道:“宝伶,休得胡言!”
那女子扬起头翻了翻白眼没再说话,嘴角的一丝嘲讽不言而喻。
江婉柔眼角的余光扫过一眼,眉间一抹笑意稍纵即逝,她转过头蹙着眉道:“枝枝平日里身子弱,所以不大爱出来,就连我过来看看她也要征得她的同意呢。”
她捏着帕子泪染轻匀向着徐氏走了两步,眼里略带无助道:“哥哥和嫂嫂多担待,毕竟枝枝是这府里的大姑娘,我一个妾室实在不好说什么。”
徐氏弯了弯眉眼握住江婉柔的手正要宽慰,却听到一阵洪亮的声音传来:“妹妹,你就是性子太弱,才被一个小姑娘欺负得这么狠。”
说话的正是江家大哥江迢,一件玄色暗纹直缀,腰间系着一条不俗的革带,浓眉亮目,眉眼间与江婉柔有几分相似。
当年,徐氏靠着一手难得的手艺和仅有的陪嫁给当时尚碌碌无为的江迢买了一个知县的官位,四千两便送了江迢这一辈子的富贵和上升之路,更别提这些年为江迢生下了一子两女,所以在明眼人看来,徐氏为江迢铺的路里算是功不可没。
所幸江迢还算感恩,这些年也未曾纳过一个妾,可只有徐氏知道,这些年她与曾经那个含情脉脉的江迢早已貌合神离,日子只算相敬如宾罢了。
徐氏弯了弯唇最终选择抬起头看向院子里没有说话,江迢却是越想越站不住要进去看个明白。
刚踏出两步,阮卿便抱着手炉走了出来,两个婢女一个提着炭炉,一个捧着白釉汤碗跟在身后。
江迢见状也只好先收回步子干咳了两声回到原处。
迎着日头,江婉柔含着笑领着众人上前,方才还有些嘲讽的江宝伶连同江氏那一家子人这才看得明明白白。
阮卿穿的素淡,一件月牙白衣衫上身,外套一件白绒领大氅,平日里不加修饰的头发在今日终于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根白玉嵌翠簪坠于其间,将阮卿整个人衬得像只发着光的月亮。
她一张明媚动人的脸生得好看,简直像极了当年那个誉满京都的谢家贵女谢云徵,连举手投足间也尽是阮府嫡女的气派,只是愁蛾黛蹙,袅袅细腰的模样俨然像极了一个病西施。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原来,传闻竟是真的!
婢女猫着腰在准备雪梨汤,阮卿则半眯起眼睛正打量着他们,好半晌,她终于移了视线看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