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穿着一身泛旧的银绣绿衫带着阮玉微款款进了屋,江婉柔和阮娉婷的目光自她们进来便一直停留在她们身上,所以两人便不敢坐着。
江婉柔稍打量一番,眉眼一阵满意,她笑意吟吟招呼道:“秋娘妹妹和玉微别客气,快坐着。”
“初雪,上茶来。”
江婉柔清脆的声音响起,初雪应了一声随即就退了下去。
秋娘和阮玉微本就站得局促,经江婉柔这番招呼才堪堪坐下,秋娘抬起头看了江婉柔一眼,见她的眸子里尽是柔和,刚想开口,初雪便已然端着茶水进来。
茶水顺着茶壶一涌而出,茶盏里渐渐泛出一抹白,也不知是这二房的婢女手艺粗陋还是故意为之,秋娘瞥着那只茶盏,总觉得不如露华院的茶水好,只是心里总有几分畏惧,她倒不敢说什么。
婢女轻移步子退了下去,江婉柔便端起茶盏出了声,“秋娘妹妹和玉微尝尝我这里的茶,虽说比不得枝枝那里的好,可还是能解渴的。”
“是啊秋姨娘,你和三妹妹平常喝过大姐姐院子里的茶,想必我们这里的怕是比不了,可你们来了,也好歹尝尝,解解渴也好。”
秋娘眉间稍皱,心道眼前的母女连自己想的什么都知道了,脸上刚平和下来,又旋即带有一丝紧张之色。
她捏了捏手帕,抬起头正对上江婉柔的那双眉眼,又为难的垂了下去,她道:“姐姐说哪里话,大姑娘院子里的茶虽也金贵,可姐姐院子里的茶胜在手艺上,喝起来不比大姑娘院子里的差。”
秋娘和阮玉微每回来了沉栀院便是这副胆小如鼠,什么都不敢做的样子,阮娉婷倒也见惯了,只是心里仍觉得膈应,若不是母亲说留着她们还有用处,恐怕便不会再让她们进这个院子。
瞥过一眼桌上的茶,她只觉得嫌弃,阮卿院子里的茶虽好喝,可终究不是属于她的。
她面上仍旧装得柔和,只道:“秋姨娘这是玩笑话了,我们院子里的东西哪比得上大姐姐院子里的,还是爹爹和大姐姐疼爱,我们才有了这许多福分。”
阮娉婷向来能言善道,哄得人挑不出错来,外加她实在看起来人畜无害,这才见秋娘小心翼翼捧起旁边那杯茶水稍呷上一小口。
旁边的阮玉微喝过半口,抿了抿唇,似在回味,而后鼓起笑意道:“江姨娘和二姐姐院子里的茶果然好喝,比倚欢院的好过几倍,是我和姨娘平日里常来沉栀院才有这口福。”
江婉柔听了此话,眉眼渐开,道:“这孩子就是会说话,不枉官人和我疼你。”
阮玉微双手垂于腿间,便听到秋娘终于讪笑了两声道:“这么多年,幸得官人和姐姐庇佑,玉微才长得这么好,只是说起大姑娘她......”
话罢,秋娘忽的抬起帕子捂了捂嘴欲言又止,似乎藏着许多的难言之隐。
她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帕子似有埋怨道:“大姑娘近几年这性子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连我和玉微几次去了露华院都少不得要看那些下人的脸色。”
“昨日我带着玉微刚踏进那个屋子,便被大姑娘院子里的下人轰了出来,说我们未经通传,便私自进去,还说要罚我们跪下。”
“姐姐,大姑娘这性子......,我们虽地位低贱,但何曾受过这些气?”
“大姑娘真拿我们不当人看啊。”
本就逼仄的屋子里渐渐充斥着啜泣声,阮玉微自始至终倒还算安静,只是秋娘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全数倾倒出来似的,一哭便停不下来,声音虽如蚊蝇,但闹得江婉柔和阮娉婷心里不堪烦扰。
江婉柔略皱了皱眉,对秋娘似有不满,刚想开口安慰,却听到阮玉微压着声道:“姨娘,这是在江姨娘的院子里,咱们哪能说起这些让江姨娘烦心。”
阮玉微的话不偏不倚也落到了江婉柔的耳朵里,她绽开一抹笑意安慰道:“妹妹这么多年也真是受了苦了,我虽看在眼里,可......可枝枝毕竟是这府里的大姑娘,又是官人名下唯一的嫡女,纵使她被宠得娇惯些,也只好我们多担待了。”
“说起来,到底是我们福分深厚,枝枝不过是性子急些,躁些,可比不得有些高门人户家的女儿,做起事来连姨娘庶妹的都没有活路呢,也得亏是枝枝性子还算平和了。”
江婉柔抬起帕子掩鼻,眉眼间一股狠绝之色稍纵即逝,她将帕子放回膝前时,一张脸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婉贤淑。
有了江婉柔的良言宽慰,又有阮玉微的小声劝阻在先,哭得厉害的秋娘这才缓了缓心神,将脸上的泪痕简单擦了擦。
良久,她带着微红的眼眶硬是憋出了一丝笑容,“姐姐说的是,大姑娘虽性子急些,但人总归是好的,只是......”
“只是......”
秋娘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她偏过头看了阮玉微一眼,却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自然惹得江婉柔和阮娉婷心急得不行。
“妹妹想说什么便说就是了,难道在我这个院子里还要这般生疏不成?”
江婉柔看得心急,面上却仍旧温和,只是秋娘向来胆小惯了,如今就算江婉柔劝说,也不见得她吐出半个字。
秋娘紧捏着帕子,忍得实在辛苦。
“姨娘,你不说,那便女儿来说。”
或许连阮玉微都受不了自家母亲吞吞吐吐的模样,她拧着眉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江姨娘,姨娘和我昨日里刚踏进大姐姐的屋子,便看到一名婢女端着一盆水正要出来,虽只瞥过一眼,但我真的瞧真切了,里面分明是混着血的血水。”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那名婢女才将我们轰了出来。”
“江姨娘,大姐姐的身子是不是好不了了啊?”
阮玉微眉眼间隐隐带着几分不安,她抬起头用着几近试探的语气询问,足以显得她的心里有些惶然。
人人都说阮府里的大姑娘命不久矣,如今看来倒真的要印证那些市井之人的推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