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来打扰露华院,阮卿睡得高兴,只是片刻似惊了梦般醒了过来。
上好的瓷釉汤碗碎了一地,也将絮儿那片小心翼翼的心思全数揭开,脑袋里突现嗡的一声,她想,她算是完了。
絮儿仍听话跪着,嘴里止不住的求情。
雪梨汤早已洒得满地都是,阮卿没法再喝,她低头瞥了一眼,一块晶莹雪白的碎片不偏不倚的正躺在她脚边。
“哎呀浣玉,你怎么也不叫叫我,让絮儿跪了这么久,怕是连手都被烫坏了。”
阮卿语气焦急嗔怪着,作势起身要去将絮儿扶起来。
“咳咳......。”
阮卿抚住胸口,一时心急手滑,暖炉掉在地上,惊得絮儿心里一紧。
“姑娘,你好生躺着,奴婢去扶絮儿起来就是。”
浣玉揪着心,忙将阮卿扶着坐了回去,又紧弓着身子将暖炉捡了起来放到阮卿手里。
“奴......奴婢毛手毛脚打碎了姑娘的东西,实在没有颜面再起来。”
堤溃蚁孔,气泄针芒。
絮儿低垂着头望着那一片无法入眼的狼藉,从前的劳苦功高只怕在这一刻化作云泥。
“今日是我的错,与两位妹妹谈得久了些,竟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惜了,这一睡就睡了好久。”
“絮儿,你没事儿吧?”
阮卿蹙着眉,面色柔和,眼眶里好似有雾水在打转。
浣玉心软,抬起手就将絮儿扶了起来。
膝盖,手腕早已酸得没有知觉,她心里叫苦,隐忍的泪花似要夺眶而出。
“姑娘,奴婢没事。”
“只是这雪梨汤碗被奴婢打碎,姑娘若要打要罚,奴婢绝无怨言。”
絮儿低垂着头,强忍着膝盖肿胀带来的痛意,她想,她算是尽到了一个婢女的本分。
浣玉站一旁欲开口,阮卿却出了声道:“你没事就好,这汤碗碎了就碎了,只要心是好的就无碍。”
“你今日跪了这么久,膝盖定是伤到了,我该给你叫个大夫来瞧瞧。”
“浣玉......。”
“姑娘不必大费周章为了奴婢,奴婢干惯了粗活,不碍事儿的。”
阮卿刚抬手唤浣玉,絮儿打断了她的话。
絮儿佝偻着身子,说话规规矩矩,她实在没有什么精力再应对所谓的大夫。
“你说哪里的话,今日本就是我的错,我就该让人去请个大夫来好好看看你。”
“不为别的,絮儿你可是清清白白的正经女子,若这膝盖和手都伤了,日后还怎么嫁人?”
深宅里的女子向来在意婚嫁之事,连同不起眼的下人也是。
男子虽也有一心一意的,可两人喝下合卺酒的那一刻,掩藏再好的神秘都会被毫无例外的打破,身体上的伤疤,面容的衰老,纵使再不起眼,长年累月总会磋磨那一份真心,久了,便如同深渊。
絮儿噙着泪终是抬头看了一眼,心底渐渐肯定。
她总在意眼前,却从未这般细想。
罢了。
“那......那奴婢便听姑娘的。”
絮儿咬了咬唇,试图分散些身体各处经受的折磨。
阮卿满意絮儿这样的回答,忙让浣玉出了院子去唤大夫。
“絮儿你平日里替我煎药辛苦了,只是今日你还吃得消吗?”
“浣玉一直照顾我,不如让浣玉替你,你把身子养好了再来伺候煎药。”
出于关心,也是在考量是否给她一次机会,阮卿试探性的问出了口。
絮儿闻言似是想起什么,几乎没有犹豫道:“姑娘的汤药向来是奴婢伺候惯了的,若姑娘不让奴婢伺候,奴婢怕真是有些不习惯。”
“姑娘的身边只有浣玉姐姐一人,若浣玉姐姐没在跟前,姑娘称心使唤的人都没有。”
“奴婢不碍事的,请姑娘放心吧。”
絮儿的眼神何其坚定,若换了旁人,恐怕便要趁着这个机会推诿过去。
“既然你要逞强,那便依你吧。”
“咳咳”
阮卿长叹一口气,眼里满是苦涩。
风吹得久了,阮卿的眼睛便酸得厉害,堪是身子弱抵不住人心薄凉,她自嘲一笑,带着絮儿进了屋。
日头斜了,浣玉请来的大夫提着药箱赶到院子,彼时,那无辜碎掉的牺牲品已经被打扫了干净。
絮儿的手起了泡,膝盖也青一块紫一块的,看得浣玉心里揪着。
好在还有转圜的余地,用几日药不至于留下疤痕,浣玉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絮儿逞强,先前在院子里时便要坚持着给阮卿煎药,虽征得了阮卿的同意,可浣玉到底看着她进了这院子许多年,心里有些不忍,要抢着替絮儿两日。
拗了片刻,浣玉也没能说动,她心里没来由的羞愧险些让她红了脸。
“罢了,你就让絮儿去煎药吧,她向来做惯了,毫无纰漏,大不了药好了,你端过来给我。”
“絮儿的手伤了,想是再受不了那么烫的东西。”
阮卿出声制止了两人的争执。
浣玉只得作罢,松开手放了絮儿去厨房煎药。
“姑娘,奴婢有些不解。”
直到四下无人,浣玉终于扯了扯阮卿的衣角问起。
姑娘从前的性子温婉坚韧,从不如这般无理取闹,怎睡了一觉,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阮卿眉眼凝重,她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所有的谜底,今夜你便会知道的。”
浣玉是她当年亲自买下的丫头,陪了自己多年,自己是如何的性子浣玉一清二楚,今日没来由的撒泼定是让浣玉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雾霭,她可不要成了小浣玉眼里的恶人。
浣玉眼神困惑,转而心底迸发出一股坚定,她想,姑娘做什么总是对的。
“嗯!奴婢相信姑娘!”
短短的几个字囊括了浣玉的一生,从吃不饱饭却要被自己的父亲强迫着去卖笑取悦别人时,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早已紧紧交织在了一起。
阮卿是她生命里的光,是本应触不可及只能遥遥相望,却将她在快要被吞噬之际拉到了一处春暖花开的地方,至此,她心底的那块灰暗方寸之地熠熠生辉,灯火莹莹。
阮卿如鲠在喉,本以为浣玉还会追着她问,却只见到了浣玉这般坚定的心性。
她会心一笑,再无解释。
“父亲下了朝,若要来看我,便说我今日吹了风,早早歇息了,晚上带你看一出好戏。”
阮卿温声吩咐,脸上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