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喜的脸色大变,放下筷子,下了地,在大红棺材的周围转了一圈儿,又趴在棺材上方向里面仔细检查。
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匆匆地走出去。
吴翠哈和柳丁坐在炕上一动没动,不明白张喜在做什么。
门帘掀起,张喜又进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
“别紧张!防人之心总是要有的!我在院子里撒了些石灰,倒是要看看,何方神圣,今天驾临吴家,这还没王法了,明摆着就是欺负你们家!”张喜阴沉着一张脸,皱着眉头。
“张先生,那咱还吃不吃了?”
柳丁一头雾水,但是也没多问。
“吃啊,吃好喝好!才有力气!翠哈,你信张大爷的,就使劲儿吃,吃饱饱的,今晚还有好戏看呢!说不好这么多年的积怨,见点分晓呢!”张喜甩掉两只泥巴鞋子,上了炕,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菜,一股脑儿塞进嘴里。
“我还就不信这个事儿了!”张喜咽下去这一大口菜,牙缝儿里说了一句。
“张大爷,我信你的!”吴翠哈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吃起来,吃着吃着,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全然不顾,继续大口吃着。
“我也是,张先生您尽管吩咐,今天好好把这个夜守下来,小宝,小宝他,好好送走,做什么都行!”柳丁也端起饭碗,有些哽咽地说。
三个人一时间无话,只听见大口吃饭的声音。
院子门轻轻地动了一下,悉悉索索地声音也非常轻,吴翠哈却听得清清楚楚。
看了一眼张喜,张喜还在侧耳听,吴翠哈悄悄地下了炕,瞅了一圈儿,没有可以顺手拿起来的东西,就拎起棺材旁边的木板凳,一步一步往门口走。
“啪”的一声,她看见张喜摁动墙壁开关。
灯灭了,屋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她靠到了门旁边,举着木板凳,耳朵听着外面的响动。
一声咳嗽声打破了寂静,吴翠哈听着这个声音很熟悉,心里在猜测,紧跟着又是一声咳嗽,随后还伴随着吐痰的声音,她放下手里的板凳,灯也亮了。
“是吴老二!”柳丁低声说,他一直坐在炕上没有动,灯亮了,他又拿起筷子,端着碗吃起来。
“张先生,你说平日里自己做菜也没这么好吃啊,今天吃自己做的菜,咋这么好吃呢?”柳丁不仅埋头吃,还说了让张喜都忍不住笑了的话。
“翠哈呀!你在吗?这咋灯还一会儿亮一会儿灭的?看着挺吓人的呢!翠哈!”二大爷吴老二叫了两声,又开始自言自语。
三个人在屋里都憋不住笑,张喜一摆手,示意两个人不说话。
“吴翠哈!你在屋不?”吴老二的声音变大了,人并没有往屋里走。
“是不是翠哈不在家啊?大晚上你非要来干啥呀?你来了能解决问题啊?我看你就是想来混点吃喝!”二大娘埋怨的口气说着吴老二。
“你瞎说!死老婆子!我亲侄女家有事,我当大爷的还不到场,那还是不是亲大爷了?小宝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这心里啊,呜呜...”吴老二说着说着大哭起来,苍老的声音,哭得更让人感到悲戚。
吴翠哈跳下炕,一掀门帘走出去。
“二大爷,二大娘,翠哈在这儿呢!大晚上没去请您二老,就是担心您二老岁数大了,不舍得让您跟着我折腾!来都来了,快进屋!”
“你在啊?在咋不痛快儿地言语一声,让我们两个老棒子在院子里担惊受怕的!你儿子都没了,你不是还在屋里呼呼大睡吧?”二大娘一撩脸,眼睛翻了翻,生气了,话说得非常尖酸刻薄。
“你说什么话呢!死老太婆!要不待你就回去!”吴老二的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了。
吴翠哈伸出手挎着二大爷的胳膊,嘴上轻快地说:“没事儿,二大爷!我抗说,不要紧!进屋吃点喝点!”
两个人一起走进屋,二大娘一个人在后面跟着。
刚迈进西屋,大红棺材映入眼帘,吴老二的身子就不断地往下沉,哭声随之而来。那么大岁数,嚎啕痛哭,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泪流不止。
“你快别嚎了,还让不让上炕了啊?”二大娘的话打破了悲痛欲绝的场面,吴翠哈好不容易才扶着二大爷吴老二上了炕,二大爷的两只脚不停地左脚蹬着右脚,右脚又蹬着左脚,干蹬鞋子也不下来。
吴翠哈蹲下看了半天,才看清,二大爷的鞋子后面还有根带子,绑在脚脖子上,难怪他干蹬都蹬不下来。这肯定是二大爷曾经喝酒把鞋子喝丢了,落下的毛病了吧。
还是二大娘比较熟悉,只一伸手,就拉开一个带子,又一下拉开另一个带子,两只鞋子总算掉在地上,二大爷上了炕,二大娘也跟着上了炕。
柳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再看见他手里已经多了两副碗筷。
二大爷和二大娘手里拿到碗筷,迅速夹起菜放到自己的碗里大口吃起来。
“用不用热热?可能有点儿凉了!”柳丁没有再动筷子,呆呆地望着两个人。
吴老二夫妻俩简直是狼吞虎咽,看起来两个人晚上没有吃上饭,已经非常饥饿的样子。
“二大爷,你们没吃饭吧?”吴翠哈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吃!”吴老二没抬头,边吃边说。
二大娘干咳了一声,桌子底下的脚踹了一下二大爷。
“呃,没吃就没吃,你踹我干啥?你儿子夫妻俩连点饭都不做,啥都不知道干,全指着咱俩,还要去地里收苞米柞子,还要喂院子里的鸡鸭,天黑都没做上饭,儿媳妇特么的骂骂叽叽,我搁啥吃饭啊?没吃饭就搞一肚子气!不吃还不让说了!我今天就说!非得说!”吴老二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起来。
“说!说你儿子媳妇不好,你厉害!说吧,我特么还不吃了,这饭,没法吃了!”二大娘也是急眼了,筷子直接摔在桌子上,屁股一蹭,下了炕,颤颤巍巍地走了。
吴老二的脸都气绿了,端着饭碗看着老伴的背影,嘴巴哆嗦了两下,夹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咀嚼了半天才说:“妈的,死老太婆不吃,我吃!我就算死也做个饱死鬼!穷命的老太婆,饿死也不多!”
吴翠哈也没料到,二大爷老两口能发生口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了?
还是张喜反应快,忙劝说:“老哥哥,要不要翠哈去找找老嫂子啊?这大黑天的,不会出危险吧?”
吴老二还来劲儿了,把手里的饭碗“啪”地一声放到桌上,说:“不找!老不死的,就是贱种,非要回去给他们出苦力,明知道就是叫我们老两口子回去干活,她非要回去干!你说当老的,咋就这么贱啊?”
大家都无语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二大爷,多吃点!喝一杯啊?”柳丁突然说出来。
“倒一杯,我整一个!”吴老二拿着空杯对着柳丁。
柳丁忙倒上满满一杯白酒,太满了,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吴老二伸出嘴巴,在杯子边缘吸了一口以后,才端起来,看了看桌子上的三个人,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喝了!老太婆自己住会害怕,我还是回去了!翠哈,给二大爷拿个盆,少装点菜,她没吃呢!我也是一个大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