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刘晓燕真的走了。
    吴翠哈到达的时候，她已经被装进玻璃冰柜里，身上盖着黄色的布，大大的“奠”字醒目地印在黄布上，像是一副刀枪，狰狞地在终结她的一生。
    “舅妈！怎么会这么快就走了？”吴翠哈说着话，眼泪无声地流出来，模糊了双眼。
    “翠哈，今天不是小宝结婚吗？你怎么来了？”哥哥丁军走上前扶住她，声音里的悲伤掩饰不住。
    她这才想起来丁秀和丁丽，母亲突然离世，她们两个心里要多难过啊？吴翠哈在屋里环视一圈，才看到丁秀直挺挺地站着，两只眼睛空洞无神，最显眼的还是她那张好看的嘴唇，雪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她特意涂抹的。
    丁丽就站在丁秀的旁边，丁丽的眼睛肿得像桃一样，只不过是两个黑桃，大大的黑眼圈加上红肿的眼皮，她的一张脸上别的器官都会让人忽略。
    丁丽的身后还站着她的丈夫老马和儿子马尚，两个人的脸上倒还是很平静的。
    丁丽和丁秀两个人完全沉浸在悲伤里，根本没有看到后进来的吴翠哈，只有丁军看到了。
    “哥！我大舅呢？大舅怎么样了？”吴翠哈没有看到大舅丁红全，想必和儿女们比起来，大舅应该是最难受的，生活在一起一辈子的人，突然离开，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是别人不能比的。
    “你大舅在家呢，没让他来，他，他太难受了，病倒了，找护士在家打点滴呢！”丁军说着眼泪开始在眼圈儿里打转儿。
    “哥！我来晚了！”只说出了这几个字，吴翠哈就已经哭成了泪人。
    这么熟悉的人，说走就走了，上次见到舅妈还是活生生的，再见到已经天人永隔。
    事实的残酷，让吴翠哈的心痛到发抖，连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舅妈的离世，会让她如此难过。
    玻璃棺材里的刘晓燕，样貌完全变了，原本的圆脸变成长脸，尤其是下巴长的，好像凭空又长出来了一大块儿。
    吴翠哈清楚的记得，姥爷走的时候，脸色是灰暗的，没有血色的土色。
    舅妈刘晓燕却不同，她的脸白得像一块白布，皮肤下面浮现出一个个粒状物，一张脸看着生硬、干燥，塑料一样的质感，那张脸看起来就是一张假脸，根本不是人类应该有的皮肤。
    舅妈的嘴唇凹进去了，看不到嘴唇，只有一个不明显的凹陷在鼻子下面，如同是一张没有嘴巴的脸，鼻梁是挺直的，鼻头却是歪的，像是故意被人捏歪了。舅妈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要不是家里人都在这里，单凭长相，吴翠哈是绝对不会认出来舅妈的。
    可她哭得是真心实意的难受，至少在心里，舅妈是一个鲜活的存在，她一直都在，在这座城市里，在自己的亲人身旁，说熟悉还挺陌生，说陌生吧，她的长相、眉眼、乃至表情，吴翠哈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来。
    这样的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了，变成躺在棺材里的一具冰冷的尸体，让她泪崩，让她痛心，她甚至哭的都要窒息。
    旁边的人注意到了，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的，身份一定会让人质疑，开始有人在猜测吴翠哈和死者的关系了。
    “翠哈！你也别太难过了！”是丁丽走过来，拉着吴翠哈的手，她的手很凉，她一定也是难受极了，就这样，还要安慰自己，吴翠哈立刻歉意地停止了哭泣，在心里使劲儿想，想说点可以安慰他们的话，可嘴巴像缝上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来吧，我们今天就这样，车来了，拉着纸牛纸马，还有阿姨生前喜欢的衣服，我们去找个地方烧一下！”
    说话的是大丁丽，大丁丽看着就是一个主事儿的人。
    “翠哈？真的是你来了！”大丁丽说完，眼睛停在吴翠哈这里，惊讶地问。
    吴翠哈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今天不是孩子结婚吗？你怎么还跑来了？”大丁丽不解地问，看来李小宝结婚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结完我就出来了！”吴翠哈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其实吴翠哈出来的时候，家里的院子里还是闹哄哄的，小宝和胡立还在敬酒，丁红之回屋和孩子们在一起，墙根儿下蹲着的两个男人，像是有瘾似的，蹲在一边看人家吃席看得直吧嗒嘴，还不能上桌，眼巴巴地，就是不肯离开。
    吴翠哈悄悄地回屋换了一身衣服，丁红之看见了，叫住了女儿。
    “翠哈，你去吧！替我给大舅带个话，保重身体！日子还得往下过！我就不去了，你去帮帮他们，把事情办好！”
    “翠哈，你要去哪儿办事情啊？”说话的是三霞，这个三霞啊，嚷着要和吴翠哈一起吃，看她没空搭理自己，就混进屋里，坐在孩子们这一桌吃上了，看见她手里还拿着半个肘子，吴翠哈真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知道了！妈！我去了！”吴翠哈没有回答三霞，和母亲说了一声，穿了一身黑衣服，走出门溜着边往外跑了。
    墙根儿蹲着的李诚实最先看见了，他慌忙站起身。
    吴翠哈对着他恶狠狠地伸出食指，眼睛一瞪，他立刻就停下来了。嘴里还想说点什么，又没敢说。
    吴翠哈趁机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家里这会儿完事了没有，没有了自己这个女主人的操持，小宝的婚事到底能不能顺顺利利地办好，想想都让人头痛。
    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大丁丽拽着小丁丽往外走，吴翠哈回头看看，丁秀还是没有动，丁军无奈地看着她。
    吴翠哈正想上前，丁军摆摆手，知道他是不让自己过去，就跟在人们的后面走了出去。
    外面停着一辆面包车和一辆客货，客货车上拉着纸牛、纸马，还有一些花里胡哨的纸活。最让她大跌眼镜的是，纸活里还有四个纸质小人，两个男的，两个女的，鼻子眼睛是手工画上去的，样貌看着极其邪恶，四个小纸人整齐地摆在客货车的槽子里。
    吴翠哈跟着前面的人上了面包车，面包车里有几个大袋子，袋子里装着衣服，被子，还有枕头、枕巾等等。人上了车，需要挤过去才能找个座位坐下。
    一起上车的有一些人吴翠哈是不认识的，看神情推测应该是舅妈那边的亲属，有两个女人长得和舅妈很像，应该是舅妈的姐姐或者是妹妹。
    直到车子开始发动，丁秀和丁军才上了车，丁秀的脸还是木然的，一点血色都没有，这么看，丁秀和丁红之长得还真像，眉眼之间，鼻子和嘴，就连痛苦的神情，都和丁红之如出一辙。
    汽车没走多远，就到了一片荒凉的平地，平地上有很多烧过的东西，还有很多烧过的黑纸灰。
    “车上的袋子大家都帮着拿一下，我们就在这儿烧了，也不用都烧没，衣服、被子沾点火燎一下就可以！”这一次不是大丁丽说话，而是一个中年男人在说，中年男人身穿长衫，鼻子下面的人中有一撮黑胡子，不用说，肯定是白事先生。
    “我叫张哀，大家叫我张先生好了，我是白事先生，大家有需要也可以来找我，我的店铺在殡仪馆旁边，哀哀殡葬一条龙服务有限公司就是我家的店。”白事先生开始介绍和推荐自己的店铺了。
    “张哀？”这个名字让吴翠哈想到了张喜，这可真是一喜一哀，妥妥的反义词啊，他不会是张喜流落殡仪馆附近的亲兄弟吧，两个名字太让人浮想联翩，特别有趣。
    大家纷纷下了车，纸牛纸马都被抬到了地上，那几个纸做的小人也被整齐地摆在纸牛、纸马的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