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翠哈扶着母亲丁红之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看见吴老六手里拿着斧子,劈的柴散落在地上,他坐在地上,两只眼睛呆滞。
“爸!爸呀!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吴翠哈松开母亲,蹲下身子仔细看着父亲吴老六。
“他,哪里有什么病?就他那胆儿,肯定是吓的!那个小胆儿啊!啥也不是!”母亲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吴老六,嘴里嘟囔着,语气里并没有过多的责备。
“爸,你起来!我扶你回屋歇会儿!”她伸手去扶吴老六,才发觉父亲的身子在抖,看样子,他是真的吓坏了。
父亲原来胆子这么小,翠哈觉得比自己的胆子还要小啊。
吴翠哈只知道自己吓得不轻,从来没想到过那么精壮的父亲,也会被吓成这样。硬搀扶着吴老六起身,往屋里走。刚到门口,吴老六哆嗦得更厉害,走路的脚都抬不起来,右手抬起来,指着西屋,说:“我,我不想进去!”
“别他妈的墨迹,你去东屋躺会儿,这边的事不用你!完蛋玩意儿吧!啥也指不上你!废物一个!”丁红之好像彻底恢复过来了,底气十足的大骂起来,走过来,和翠哈一起,拖着吴老六进了东屋,两个人合力才把吴老六弄到炕上,给他盖上被子。
“妈!我爸没事儿吧?用不用招呼大夫来看看啊?”翠哈小心翼翼地问母亲。
“找啥大夫啊!他就是胆小吓的,不用管他!事儿过去了,他自然就好了!”丁红之有些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拉着女儿要离开东屋。
“妈,等一会儿,我把屋里的镜子都蒙上!我这屋镜子还多呢!”
“你就不怕镜子吗?弄那么多镜子多吓人!快都蒙上,别落下!”
“镜子有啥可怕的?妈,你那么大个人,咋还害怕镜子啊?我觉得你的胆子挺大啊!”
“镜子里有时候会看见其他的东西,我就见过,因为见过,所以害怕!你没见过,不知道害怕!连死人都害怕镜子,更何况活人!你没听说,谁家有丧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蒙住镜子,那玩意儿可邪性了!”
“还能看见其他东西?你看到过什么?确定不是看花眼了,自己吓唬自己!”吴翠哈一边说,一边一块一块的把镜子都扣过去用布盖上。
“啊!快拿走!”父亲吴老六躺在炕上,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突然坐起来,用手使劲儿扒了开。
“啪”的一声,一面小镜子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这个小镜子,是吴翠哈平日在被窝里,偷着臭美的时候,照的。
“爸!没事儿!碎了就碎了,一面小镜子而已,我这就扫出去!”吴翠哈蹲下身子,看地上碎了的小镜子,小镜子的镜面碎出来一个米字,她惊奇的伸手去摸,“呲”的一下划破了她的手指,吴翠哈觉得自己的手指还没有碰到镜子,怎么就会被划破?血滴了出来,血滴落在地上镜子的“米”字上,渐渐地冒了一点点白烟。
“起开,我让你他妈的冒烟儿,老娘弄死你!呸!”丁红之吐了一大口唾沫在镜片上,扯过一块脏抹布盖住地上的碎片,用脚踩了几下,又狠狠地跺了两脚,说:“翠哈,扫出去,扔到粪坑里!”
“好咧!扔到粪坑里我最拿手!”吴翠哈拿起屋里的扫帚和撮子,划了划了扫到撮子里,真的都倒进了院子里小茅房的粪坑里了。神奇的是,手指上的口子不再滴血,慢慢在愈合。
丁红之抱着双臂站在灶房里,看着女儿拿着撮子出去,丁红全从西屋面色凝重的走出来了。
“哥,爸咋样了?穿好衣服了?”
“嗯,穿好了!我这就赶车去拉棺材,你和翠哈在屋里守着爸,张先生再做一些法事就完活了。翠哈呀,翠哈你进来,大舅和你说!”听见大舅喊,吴翠哈拎着撮子跑回来,看着大舅,“你记性好,你张大爷说的每一点需要我们家注意到的,你都记下来,免得有什么不周,让老人家走得不痛快。”
“大舅,你放心,我一会儿找个本子,一条一条都记好,不带错的!”
“那大舅就放心了!”说完大舅和两个壮汉走了,丁红之已经去了西屋。
吴翠哈没有去西屋,而是转回东屋,自己住的东屋里有很多没用完的本子。上学的时候,母亲非常舍得买文具,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学习。自己却是不争气的,心思完全没有用在学习上,经常在母亲认为自己认真学习的时候,偷着在本子上画着玩,并没有真的学习。所以剩下了很多只用了几页的本,她打算拿一本揣在身上,再挑一只笔,随时记录。
父亲吴老六还在炕上躺着,捂着大被。
“爸,你怎么样了?”
“我,我还能怎么样啊?”吴老六有气无力地说着,脸色苍白。
“爸,这个给你,你用手握着,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你就用这个敲,这个真的很神奇,我姥爷会庇佑我们的!他说他保我的!”我从兜里掏出姥爷的半截儿烟袋锅,递给父亲吴老六。
父亲的眼里闪过一道光,接过烟袋锅,握在手里,身子坐了起来,看起来有了一些气力。
“好!翠哈呀!爸拿着,你自己也要小心,有什么事喊爸,爸帮你!”吴老六看着表情舒缓了不少。
看到父亲好一些,吴翠哈的心里也就放心了。
走出东屋,穿过灶房,来到西屋。姥爷已经穿好装老衣服,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装老衣服,也就是寿衣,都很厚,里三层外三层的,姥爷外面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毛呢大衣,里面是蓝色的中山装,脚上穿着黑色布鞋。
姥爷的面色还是土灰色,嘴里咬着一个大钱,最奇怪的是姥爷的腿和胳膊用一匝匝白线绳捆着,看着就不舒服!吴翠哈心里一阵难过,人都走了,还要捆着干什么?难不成还会跑了啊?张嘴想问问了,看着张大爷皱着眉头一脸的严肃,没敢问出口。
“红之,今天就算一天,明天停一天,后天就出殡,这就是三天。明天一早就找人去地里把墓穴挖好,墓穴挖大点,不要正正好好的,多给俩钱,挖得深一点!今晚就开始守灵,你们家谁守灵啊?多叫些亲戚朋友,最好多叫青壮年男性,大家一起,避免害怕!别忘了找人把墓碑刻好!你父亲走的有说道,墓碑不要刻名字,只刻上生卒月日,其他的不要刻!记住了吗?这样做对子孙后代好!”张大爷一直在说,吴翠哈拿着小本子在一旁记录着,丝毫不敢怠慢!
“张先生!我都记住了!守灵还有什么说道吗?”丁红之问。
“晚上在院子里撒上薄薄一层生石灰,灵柩就停这屋,不要动!屋里摆上供案,长明灯要一直点着,不能灭!你们可以坐在院子里吃吃喝喝,一会儿去请村子里红白喜事掌勺的老孙来,准备酒菜,摆上席。该叫谁就叫吧,来的人越多越好!这个大喇叭,爬上屋顶,连上线,放上哀乐,远近邻居就都知道咱家有丧事了,不到太阳落山,彻底黑天,哀乐就不能停!”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买!”丁红之用心听着,心里在一样样的记。
“我这儿都有,你用的话要给我钱,这个东西不能送的!”张大爷拎过来一个黑袋子,看着母亲。
“要!要!多少钱?”
“供果二十元,香烛十元,一共三十元!”张大爷眼珠儿都不眨一下的说。
“好,我给你三十元,这些我都要了!”丁红之说着话就坐到了地上,拔掉一只脚上的鞋,脱下袜子,从袜子里拿出三十元钱,递给张大爷。
张大爷没用手去接,眼神里都是嫌弃。
“怎么?您嫌臭?”丁红之穿上袜子,把鞋子重新套在脚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不以为然的看着张大爷。
“是有些嫌弃的,不过嘛,可以收!”张大爷抻过来一个塑料袋,把里面的供果倒了出来,两只手打开塑料袋的口,对着丁红之。
丁红之笑了,把手里的三十元钱扔进了张大爷手中的塑料袋里。张大爷立刻把塑料袋收口卷起来,放进自己的衣袋里。
“是钱我都不嫌弃!哈哈……”张大爷缕了缕下巴上的白胡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