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翠哈关上院子门,今天收工了。
“翠哈!吴翠哈!”
“来喽!喊啥?这么大的声音!生怕邻居听不见嘛!”吴翠哈赶紧回应着,怕母亲丁红之继续大喊大叫。
母亲可以大声地呼喊,把她吓了一大跳。
母亲丁红之昨天晚上已经气若游丝,两个手心都是超冷的湿汗,灰白的脸毫无血色,那个样子,吴翠哈都担心她活不过当天。
好不容易托邻居帮忙请了两个大夫,大夫看了都摇头。
所以,一大早上,吴翠哈坚持看完今天的三个卦,就开始着手准备母亲的后事。
她的大儿子李小宝刚到家,细狗一样的身子杵在大门旁,气喘吁吁的。
二十岁的李小宝在城里打零工,昨天半夜接到电话,听说姥姥要不行了,吓得他起身就往回走,衣服穿反了全然不知,棉衣里子朝外,花里胡哨的里子看起来很滑稽,扣子系错位了,一个大襟儿长出来了一块。
吴翠哈还真纳闷儿!李小宝是怎么系上扣子的。
“妈!我姥她!她,她走了?”李小宝红着眼睛,声音有些哽咽。
“别他妈的号丧!你姥她还没走,活着呢!快进屋去看看吧!”
吴翠哈看到李小宝耷拉眉毛垂着眼,一副悲伤的样子,怎么觉得这么假模假式呢?其实,就算李小宝真的悲伤,吴翠哈也会看着不顺眼。这个儿子,无论做什么,她都看着不舒服。
自己亲生的儿子,看着怎么就这么令人生厌呢?吴翠哈有时候也在心里说服自己改一改对李小宝的态度,总是做不到。
好在母亲丁红之白天还挺正常,李小宝陪在姥姥身边,两个人还能有说有笑。
半夜,母亲的状态又不好,该吃的药都吃了,毫无起色,吴翠哈心里焦急,无法入睡,就起来上了三炷香。说来也奇怪,吴翠哈每天给人看卦,都能看出结果来,可唯独母亲丁红之的卦象,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会儿连上香,都烧得特别奇怪,比白天那个苦瓜脸女人的香还奇怪。
三根香是一起点着的,分别插在香炉里,最左边的那根干烧不动,像灭了,又好像没灭,中间的香烧得很快,眨眼的功夫就短了一大截,最右边的香烧得慢吞吞的,火光还挺亮。
正当吴翠哈满腹疑虑,母亲丁红之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炕边的大柜,又用力地抬起下巴,对着大柜努了努嘴。
她明白了,母亲是让她现在打开大柜。
要知道,这个大柜是母亲最神秘的物件,从来不让她碰的。
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好奇母亲的大柜里装了什么,她越是不让动的东西,吴翠哈就越想动。
有一次,母亲要出门办事,她蹲在院墙外,瞄着母亲走远,飞快地跑回屋跳上炕,打开了大柜,母亲大约是有感觉,急匆匆地折返回来,正好看到她打开大柜的一幕,二话不说就把她胖揍一顿,扫帚嘎哒打在身上的疼痛,让她有了记性,从此没有再敢动那个大柜。
这一刻,母亲让她打开,她的心里还真有些紧张,怯怯地望了望母亲,那个曾经嚣张跋扈的母亲,此时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胸部随着每一下喘息而起伏着,两只眼睛浑浊得像木雕的人像一样。
吴翠哈的手摸到了大柜,又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点头示意让她打开,她的一只手用力向上,大柜的盖儿纹丝没动,她还不信了,这么大的人,连个大柜都打不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只手一起用力,“咣当”一声,大柜的盖儿掀开了,掉在了地上,刚好砸到了她的脚。
“妈呀!疼!疼死了!”她蹲下身子捂着脚大叫。
“熊玩意儿,干点啥都要工钱!”母亲嘴里嘟囔着。
这一切来得太快,大柜明明在炕边,她再怎么用力也不应该把盖子弄掉地,可是那么大的盖门,怎么就掉在了地上呢?她的脚被砸得很痛,听到母亲的嘟囔声,便顾不得疼痛,站起身扒着柜子边儿向柜子里看。
柜子里的玄虚,她可是惦记好些年了。
柜子里整齐地码着一块一块的布料,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甚至有些失望了,母亲藏着掖着这么多年的就是一些破布料,她一直以为会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呢。
“翠哈!把布料掏出来,看,看下面!”母亲显然看出她脸上的失望。
“嗯!”她点头。
她伸手一块一块的拿着布料,母亲攒了这么多布料,有的布料她认识,是给她做过衣服的,有的是给她做过裤子的,还有给小宝做衣服的,有的是一大块,有的是一小块布头,每一块布都是新布,叠得板板正正的。
以前母亲身体好的时候,经常会做件衬衫,或者是裤子什么的,都是吴翠哈的尺寸,这么些年她无论是胖了还是瘦了,母亲做的她都穿着很合适,连她的内裤,都是母亲用手针缝制的,各种花色的,有的还是拼接的,她的眼睛有些酸楚。
随着布料一块块被拿出来,柜子下面的东西露出来了,是一个铁质的饼干盒,上面还有小熊的图案,翠哈认得那个饼干盒子,是城里的大舅来家里的时候,特意给她买的。
饼干都被她吃了,盒子却不知所踪,原来是被母亲藏到了大柜里。
她把饼干盒子从大柜拿出来,双手捧着来到母亲的身边。
“妈!给你!”
“你!你打开吧!”母亲有些无力,喘着粗气。
吴翠哈抬眼看了一下,母亲的眼睛微闭,没有再盯着她,像是松了口气。
她搓了搓手,又在衣襟儿上擦了一下,才摸到饼干盒子上,心扑腾扑腾的,不知道母亲在盒子里藏了什么,这么神秘的放在大柜里。
“等一下!翠哈!”
母亲就在她马上要打开饼干盒子的时候,突然大声发话,吓得她的手都软了。
“翠哈啊,我一辈子就攒了这么点,多了也没有,你都拿去,留着以后用吧!”母亲有些激动,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两滴眼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流了下来。
“妈!还是您留着吧!我不用!我还有钱!放心吧,我能养得起你!”看到母亲哭,吴翠哈的心也开始难受。
“你给我闭嘴!说给你,就是给你的!以后我们这个家,就是你当家了!”母亲一改刚才的温情,变得凌厉起来,这让她又能想起当年的丁红之。
母亲当年在村子里是响当当的人物,寻常男人也是惹不起的,记忆中,母亲抡着棍子在当院和人打架的次数,两只手也数不过来的。
每次打架,老实又胆小的父亲只是在一旁蹲着,一言不发。
吴翠哈立刻把嘴巴闭紧,母亲这个女人,向来是说一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