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远来是客30
沐学义是典型的匠人,醉心于木作,其他一概不管,性子也偏直,故而当云澜走出曲正木作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他摸了摸胸口,感受到纸张的弹力。
一千两就这么到手了?
方文林被云澜傻乎乎的样子给逗笑,上前一步拉着人的手继续往前走,“以后我们会拥有更多。”
是了,开分店,养鸡场,开春还有大片的田地,当真是财源滚滚,区区、区区一千两而已,前两天不也得了吗?
这般想着,云澜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
除了银票以外,他还在曲正木作这里讨了一个画师的名额。
“澜儿要这名额可是为了刘知?”云澜将这条件一提出来方文林便猜到了这是为谁准备的。
“对,”有了新的话题转移注意力,云澜便没再关注怀里的巨款,转而说起这么做的用意,“刘秀才生活拮据,读书又是个烧钱的,我想用这个名额和刘秀才谈谈,看看讲学一事是否能有转机。”
方文林想过很多种云澜这么做的理由,包括但不限于是单纯的善心发作、赏识刘知的才华等,唯独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他。
“怎的这副表情?”云澜好笑地偏头去看方文林。
“没什么,”方文林紧了紧牵着云澜的手,“只觉得何其有幸澜儿能是我的夫郎。”
……
曲陵书院坐落于曲陵府东北角,这里远离喧嚣,寂静祥和,临着的几条街巷大多被曲陵学子所租住。
姚睿行走其间不闻烟火只嗅到了墨香,偶尔与几个路人擦肩而过也能从其穿着举止判断出这些都是读书人。
这种过于安静甚至有些严肃的环境让他这个武夫着实是不太适应,好在曲陵书院稍一打听就能找着,倒是不用在这里待太久。
他当然是进不去书院的,只能站在门口等待小仆帮忙通传,书院看起来比之底下的街巷更加静一些,若不是他刚刚叩门有人过来开门问询,他甚至会以为这偌大的书院里头没有人。
约莫等了一刻多钟,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姚睿,果真是你。”刘知走得有点快,这会儿说话便有些微微的喘。
“老爷差我给你带个话,请你明日到六和客栈一叙。”姚睿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抛给刘知,“是好事。”
刘知手忙脚乱地接住,好险没将其掉到地上,入手还带着微烫,不用打开,只闻其味儿便知是一张油滋滋的肉饼。
姚睿自个儿走了这半天的路,又在书院门口吹了半天冷风,怀里藏着的肉饼倒是还热乎着。
“晓得了,明日定当准时赴约。”两人年纪相仿,刘知在面对姚睿时便会少些拘谨,也笑着从袖袋里摸出一把折扇递给姚睿,“这是我画的扇子,送你的。”
“我一个武夫你不送点刀枪棍棒送把扇子?还是这大冬天的?我那火烧可是亏了。”姚睿嘴上说着嫌弃,可那接东西的动作却是迅速无比,拿到折扇刷的一下便打开了。
只见扇面上没有画那些花鸟山石,反而是一幅伏虎图,他当即便是一喜,“好画!”
“就知道你会喜欢。”刘知也跟着一笑,还挥手赶人,“天要黑了,快回去吧,明儿我自会过去。”
姚睿又刷的一声收了扇子揣进怀里,“明儿我要吃你这底下那家苏记的小笼包。”
刘知指着姚睿笑骂道,“你个皮赖子,成成成,明儿我过去一并给你捎过去。”
夕阳残照,混着墨色的光束打在曲陵书院门前长长的台阶上,刘知站在书院门口目送姚睿下台阶,光线将姚睿高大的身姿照得更加挺拔,步伐虎虎生风。
也许是因着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只见那道青松般的人影突然停下脚步回了头,看见还站在外头吹冷风的灰袍书生潇洒地一挥手,从其口型大约能领会其意。
快些回去吧,天冷。
……
翌日,天公作美,放了晴,只是这风依旧凛冽。
刘知一大早就起了床,书院底下的苏记小笼包很是受这片百姓的喜爱,故而若是去晚了便只能排队等着。
他麻溜收拾妥当自身,带好书院腰牌便出了书院大门。
苏记的包子铺早早便开了张,蒸屉垒得比人都高,包子铺的老板自个儿都得搭着板凳才能够得着最上面一层的笼屉,随着老板掀拿腾挪的动作成团成云的水蒸气似笼屉在呼吸一般吞吐出来,将站在板凳上的老板都给淹没了进去。
刘知瞧见包子铺前面已经有人排起了队,好在他来得还算早,又正值书院学子休假,故而队伍不算长,只五六个人。
这家包子铺的老板姓苏,长得跟个白面馒头似的,矮胖又软和,据说祖籍是益水郡那边的,幼时跟着父母因缘巧合下在曲陵落了脚开了这家包子铺,手艺都是祖传的,尤以小笼包的味道最好。
“苏伯,来五屉小笼包,分开装。”因为包子铺就在书院底下,故而曲陵曲陵的学子都认识这位苏老板,并亲切地称呼其苏伯。
“刘秀才今儿要的有点多啊,可是给同窗带的?”别看苏伯人胖胖的,可那装包子的动作却是贼麻利儿的,三两下就给打包好了,“巧了,刚好还剩下最后五笼,不然可有的你等。”
刘知付了包子钱,接过油纸包,笑着回道:“不是,给朋友带的。”
拎着油纸包出了省学巷,他朝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城西的六和客栈。”
这种路边停着的小马车是专门拉在曲陵府城内往来的客人的,视距离远近收取车费,今儿风大,若是靠他的两条腿走到六和客栈,手里的小笼包早就被吹成了小冰包,故而他才奢侈了一回坐这小马车。
年节刚过,城内张挂着的红绸彩灯都还没有完全撤下去,街道上便已经多了许多背着包袱的人。
这些人都是在曲陵府做工的,家里住的远,有的说不定初一二三便开始从家往这府城赶,一年到头也就过年那两天能与家人团聚。
除了这些做工的,也有如他这般的学子早早就赶回了书院,只为能多一些攻读书籍的时间,将来在考场上能多几分从容。
刘知看着路上的行人思绪逐渐飘远,若是他没有读书,若是他这次没有遇见方家两位老爷,若是他将来未能中举……
哒哒哒——
时间就在他涌动的思绪间悄然流逝,直到外头车夫说到了他才惊觉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忙整理了一下衣衫,确保自己已经看不出异样才拿好油纸包掀帘下车。
他起得早,故而现在还未过早饭时间,客栈大堂里已经有四五桌客人正在用餐,他一眼便瞧见了其中的姚睿和刀彪。
那边的两人也都发现了站在客栈门口的他。
“小笼包!”姚睿喜不胜收地跑出去迎接自己的早饭,半点不客气地从刘知手里抽走了油纸包,“好香!还热乎着!”
“彪哥,快来尝尝,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家苏记,连读书人都爱吃的包子。”
刀彪其实也有点馋,但到底要端着老大哥的架子,便先过去招呼了刘知,“刘秀才早,可用了早饭?老爷们刚起,正洗漱呢。”
“刀彪大哥早,还未曾用呢,姚睿昨儿催得紧,这不一大早便去给他买这小笼包。”刘知暗戳戳地告状。
刀彪装模做样地瞪了一眼姚睿才笑着对刘知说:“臭小子是个皮的,给刘秀才添麻烦了,我们刚点了粥菜,刘秀才若是不嫌弃便一起用些吧。”
“若是没有卤蛋我便要嫌弃了,哈哈。”刘知已经与方家人相熟,故而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疏远,偶尔还能跟着打个趣儿。
“睿小子刚刚吩咐伙计上菜,这第一道便是卤蛋,嚷嚷着你今儿要来,定然是要吃的。”刀彪乐得见自家兄弟与文人相交,便也暗搓搓地替姚睿示好。
三人在大堂用早饭,那边客栈伙计也得了吩咐开始给天字一号房的客人送餐。
“咦,小二哥,今儿的早食与往常不太一样啊,油纸包里是什么?”
云澜洗漱过后人也清醒了些,坐在桌前看客栈伙计上菜,其中两个被油脂浸透些许的纸包引起了他的注意。
“方夫郎,这是您家护卫让送上来的,就是之前和您一同过来的那位书生给带来的。”客栈小二将粥菜摆好,空了的托盘用手肘一夹解释了一句便恭敬退下了。
“刘秀才来得可真早。”云澜有些惊讶,他拆了油纸,里面整齐码列着六个小笼包,只看其面皮上晶亮的油脂便能知晓其美味。
客栈伙计一共送来两包,该是一人一包的,方文林也拆了自己那包,顺手便捻了一个塞进嘴里,“呼,还有些烫。”
云澜笑话方文林心急,却半点没把那句有些烫放在心里,因为他只注意到了方文林咬破包子皮儿时迸溅出来的汁水。
皮儿薄馅儿大,汁水丰富,这小笼包绝对好吃!
故而他也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塞进嘴里。
然后……
“呼,好烫!”
……
早饭过后,刘知见到了嘴唇红润润的方文林和云澜,不知怎的,他觉得二人的嘴唇有些肿。
云澜有些尴尬地假咳了两声,然后才说起正事。
他简单把和曲正木作达成的交易与合作说与刘知听,又解释了何为书立,接着又讲到那个画师的名额。
刘知听后沉吟片刻,说:“云老爷是想让我到曲正木作当那画师。”
云澜点头,“没错。”
“条件?”刘知最是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曲正木作现在已经隐隐有了大历第一木作的名头,当这书立问世,曲正木作便可坐实了这个名头,能进入其中做工不仅工钱多而且说出去也不会有损他读书人的形象。
因为他是去专门做这个读书人用的书立的画师,还是那种无需坐班没有束缚的荣誉画师。
说不定不仅不会招来其他读书人的鄙夷和侮辱,反而还会让他们羡慕。
这么好的事,若说没什么条件或代价,刘知是不信的,而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之前方、云二人所提过的讲学一事。
虽然方、云二人抛出来的饵实在诱人,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但……
“多谢方老爷和云老爷抬爱,但,唉,刘某还是之前那番话……讲学一事……”
“讲学?”云澜插嘴打断了刘知的自言自语,并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刘秀才,我们不是在说画师的事情吗,何曾提起讲学了?”
云澜这副做派倒是让刘知不会了。
不是讲学那还能是什么条件?
“云老爷的意思是?”
“刘秀才华茂春松,博学多才,我等仰慕已久,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厚颜邀请刘先生到我们家乡游学罢了。”
云澜觉得自己的脸皮真的比那城墙还厚了,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做出这星星眼迷弟的模样!
此等演技足以荣获奥斯卡影帝!
刘知:“……”
方文林:“……”
一旁的刀彪和姚睿:“……”
瞠目结舌,刘知甚至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来才恰当,只觉得这世间竟有如此……之人。
憋了半晌只干巴巴地蹦出两个字,“游学?”
“对。”云澜回答得斩钉截铁,“游学。”
讲学和游学别看只有一字之差,其中的意思以及引申含义可是天差地别。
你刘知不是怕担不起讲学的名头吗?这个游学你总不能说自己不合适了吧。
就说是书院里头也总是会组织兴办个什么春日踏青,秋日赏枫等游学活动,哪次回去不得被先生布置个诗词歌赋一条龙的即兴表演和课后作业。
这你要是再说什么不匹配不敢当……
刘知的嘴皮子碰一起又张开,张开又碰一起,几次提起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都无力而茫然地放弃了。
“刘先生意下如何啊?”云澜笑得明媚而灿烂。
刘知:“……”
今早坐在马车里看见的一幕幕突然倒带似的在刘知脑海中回放,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对身形佝偻的老夫妻身上,他们形容枯槁,面黄肌瘦,可依旧不得不为了家中生计而出来做工,再想想自己远在家乡的老父老母……
最终刘知无声叹气,定了定神后郑重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