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何家父子与先前来云家做月嫂的何婶子是一家人,都是那老实本分的,所以这次云家收割就雇了他们家帮忙。
何家家贫地少,早早就收完了自家的田,能多挣一份工钱自无不愿的,每天一大早掐算着时间刚好赶在云家早饭结束时到。
云烨喊了收工,何家父子便将一束束捆好的麦子整整齐齐地码在板车上,云家有骡子,倒是省了他们人力去拉。
村子里有专门的晒谷场,不过云家有自家的院子,后院又没养家禽,完全有地方在自己家里晒谷子,所以这骡车自然就是往云家的方向去。
“烨子,今儿这么早就回去了啊?”
云烨走在前头牵着骡子引路,何家父子在板车左右看顾着麦堆,这会儿听见声音都抬头往那声音处去瞧。
只见一近半百的老汉骑在十来米高的枣子树上。
“嚯!顺子叔,您爬那么老高啊!”云烨抬手遮了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和老汉打招呼。
这枣子树长在村子的路边,结的果子路过的人都可以摘,低一点的地方已经被人薅了个精光,只剩下那必须上树才能够得着的树尖还有些余存。
他顺子叔打小就上房爬树掏鸟蛋,每年这枣子树尖的果也都是让他给得了。
“这算什么高。”老汉虽是这么说,脸上却尽是得意,要是他年轻时候,还能爬得更高!“烨小子是赶着回去看澜哥儿吧。”
“是啊,顺子叔,这您都知道啊。”
“嗐,他刚进村我就看见了,还是我通知的你家悦娘开的门呢。”
枣子树离云家可有段距离呢,顺子叔这一嗓子声音肯定不小,大半个村应该都知道他家澜哥儿回来了。
……
那边半百阿叔上树打枣,这边两岁萌娃抱腿喊困。
蹴鞠是很消耗体力的运动,小孩子精神头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不,团圆两个小朋友在院子里疯玩一阵后就累了。
郑悦:“澜哥儿,我去给这两个小子换身衣服擦擦汗,你们俩先坐着歇会儿,一会儿我去给你把床铺了。”
俩小子踢了球,弄得一身灰,又出了汗,得赶紧换身衣服免得着凉,好在两个孩子乖巧,她一个人也应付得过来。
云澜:“自家人不必这般客气,床我自己铺就行,倒是嫂嫂这里可需要帮忙?”
郑悦还没说话,两个娃娃倒是先拒绝了。
“不用小叔叔帮忙,团团和弟弟已经学会穿衣服了。”
“圆圆洗香香,小叔叔抱。”
大侄儿要比小侄儿说话利索些,也随他爹有了当大哥的靠谱样,有时候说的话在小侄儿那里比他父母的都好使。
无需云澜帮忙,他便和方文林回了自己的屋。
房间很干净,显然是有人勤打扫的,也没有多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物被当成储物间,更是没有什么住过人的痕迹。
这房间自他出嫁之后就一直空着,用他家哥哥嫂嫂的话来说就是这始终是他的家,家里怎么能没有他的房间?
屋里小桌上的陶罐里插着一束百日草,五颜六色无甚章法的一簇,却是驱散了房间闲置已久的沉闷。
鼻翼翕动,嗅到一股清香,原是那床头吊了两朵雪白的栀子花,半开未开的花苞坠在一起,似白玉做的耳坠,玲珑可爱。
打开木柜,被子松软,没有受潮发霉的怪味,定然是搁温暖的阳光底下晒过的。
云澜和方文林各站床的一头,一手捏着一个被角,双臂开合一抻,这床单被罩就平整匀称了。
“咦,这枕头。”
“枕头怎么了?”云澜手上的枕头是村里常见的普通款式,长方形,米白色,方文林没瞧出有什么问题,抬手捏压两下,有明显的颗粒感以及沙沙的响声,“荞麦的。”
“文林!新枕头!”
像是惊喜收到糖果的小朋友,云澜双臂交叠将枕头紧紧抱在怀里,大大的眼睛又圆又亮,方文林瞧着心软软。
正巧团圆俩娃娃也换好衣服找过来,好嘛,俩娃娃怀里也抱了一个和云澜怀里那个相同的小号枕头,连抱枕头的姿势都和他们小叔叔一模一样。
圆圆是个小机灵鬼,一眼就看见了云澜的枕头,忙举起自己的枕头给云澜看,“圆圆也有。”
然后叔侄三个开始了幼稚的攀比,凑一堆儿据理力争自己的枕头最漂亮。
辩论是个脑力活也是个体力活,所以当云烨回到家的时候只看见了自家幺弟和两个娃娃头碰头睡得正香。
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关好房门,他回头去问方文林:“所以最后谁赢了?”
一听这话,方文林笑了,“你赢了。”
“啊?什么意思?”云烨没明白。
方文林:“琛小子说不过澜儿就去把你的枕头抱过来了。”
一听这话云烨也笑了,嘴巴咧得老大,概因他的枕头是唯一一个绣了花的,谁让这荞麦枕是他媳妇做的呢。
郑悦就没云烨和儿子的厚脸皮,这会儿只觉得臊得慌,躲进灶屋洗梨儿去了。
何家父子将骡车送回云家后便识趣地离开了,这会儿云家院子里就只剩下方文林、云烨和一车麦子。
农人晒谷大多是直接将稻谷铺晾在地上,不过云家人被云澜影响总觉得直接将这吃食放地上不干净,所以就在自家后院摊了凉席,稻子麦子铺在这凉席上晒。
方文林帮着将麦子卸车均匀铺开,又自觉拿了竹杈翻转之前已经晾晒着的麦秆。
都是做惯了农活的,几叉子下去他就知道今年这收成不如意。
云烨:“今年收成不好,我和大哥决定今年不卖粮了,留着自家吃,等过几天打了谷,给你和澜哥儿也送点去。”
自家兄弟,不做那表面客套,现在粮食铺子里陈粮的价都快翻番了,更何况今年的新粮,所以方文林大大方方地应了,过几天进山猎了货他自也会给这边拉一头的。
“这是入冬前最后一次进山吧?修桥和建房的事怎么样了?”
“都安排好了,找的赵家班,房子到时候还得麻烦二哥帮忙监工,那会儿我该是已经进山了。”
“行,是得赶紧动工了,入了冬这地就硬了,一锄头下去就破个皮儿。”
方文林很是喜欢这般碎散的唠家常,以前他一个人就是有什么喜什么悲都没个人说只能自己默默消化。
两兄弟一南一北,各持一把杈子相对而行,金灿灿的麦秆被挑起翻转,有那晒得久的,上头挂着的麦粒谷子就这样被抖落在了凉席上。
后院角落里放着一木制的货架,想来嫂嫂们便是用这个来卖卤味的,方文林这般想着便随口问了。
“对,”云烨起身看了眼木架,这还是他和大哥现打的,简陋了些却也能用,“拆了旧柜和没用的门板重新拼打的。”
“嫂嫂是在哪里摆摊?这货架瞧着挺沉,来回搬弄不方便,可以直接放我们那铺子里。”
“那赶情好,她们就在安阳镇北边的商行那摆摊,我之前就说把这东西放你们那,可你嫂子不愿麻烦你俩,这回有你这话她也该是放心了。”
郑悦:“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厚脸皮啊。”
挨了一脑瓜蹦的云烨不敢说话了,只一个劲儿地嘿嘿傻乐。
给方文林递了新洗的梨儿,郑悦又白了云烨一眼,“别听你二哥瞎叭叭,吃梨。”
黄绿色的鸭梨,咔嚓一口脆甜多汁,生津解渴,两个汉子三两口就给吃完了。
就这手掌大小的一个哪里够汉子吃的,两人还想在郑悦手里的陶碗里摸两个却被郑悦给躲了去。
“诶诶诶,我买的梨子还不能多吃两个了?”云烨第一个抗议。
郑悦不为所动,抱着碗转身就走,“买给澜哥儿的你还抢,臊不臊的慌。”
其实云烨买了整整一大筐的鸭梨,别说多吃两个,多吃四五个都够,不过是夫妻之间的玩闹拌嘴罢了。
方文林看得乐呵,跟在夫妻俩身后去了前院,正好大哥大嫂也提着东西回来了。
“哥,还筛了酒哇!”云烨眼睛尖,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哥云焕手里的酒坛子。
一向内敛的云焕也露了个笑,“米酒,林子难得空闲,一会儿一起喝两盅。”
“喏,”谭蕾也笑着抬手展示手里的东西,“去吴阿奶那择了你爱吃的蒜苗,可别说那回锅肉没你的份了啊。”
“哈哈哈,谢谢大嫂,”云烨一开心就喜欢动手动脚,这不,直接一把勾住方文林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林子我和你说,大嫂的蒜苗回锅可是一绝!”
方文林也学着云烨凑近了神秘兮兮地说:“那我一会儿可得多吃两筷。”
院子里的笑闹声透过窗户模模糊糊地传进屋子里,不算吵闹,尽是熟悉,故而三个幼稚鬼睡得更熟了。
再醒时午饭已经做好,满院子都是豆豉和肉的香味。
郑悦端着卤味上桌,一抬头就瞧见睡眼惺忪的三只,笑着说到:“你们倒是会赶巧。”
“洗个脸清醒清醒,吃饭了。”谭蕾手里端着托盘,上面垒了六大两小八碗白米饭,缕缕白烟蒸腾热气,刚出锅的,带着独有的米香,中和了回锅肉的霸道香味,光是闻着就能让人想象出一筷子回锅肉裹着软糯香甜的白米饭的那一口满足。
三叔侄人还没怎么清醒,口水却是已经包了满口,忙去拧了帕子擦脸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