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林生了一双好眸子,是夜的颜色,染了笑意就似有星光闪烁。
淡淡的汗味混着皂荚的清香并不难闻,蒸腾的荷尔蒙气息让人脸红心跳。
云澜晕乎乎地跟在方文林身后进了院门,看见方文林放下背篓,打了一盆清水,又进屋取了汗巾。
他看见一双骨节分明却不细腻的手被清水洗净,看着这双手将汗巾放入盆中沾湿再拿出来拧干。
然后那双手拿着汗巾擦拭他的脸颊,力道很轻。
?
他疑惑地看着方文林,不是给自己擦汗吗,给他洗脸做什么?
许是云澜眼中的茫然和不解太明显,方文林笑意更甚。
云澜自己不知道,他可看得一清二楚,应是刚刚揉面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面粉,鼻头和右脸有几道白色的痕迹,左边的脸则是蹭上了野菜的绿汁,跟个小花猫一样。
这下云澜红了脸,刚刚确实觉得脸上痒用手蹭了蹭,倒是没注意手上。
“去把菜洗了。”这是恼羞成怒了,语气凶巴巴的,声音却不大,虚张声势。
方文林也知道不能逗得太狠,乖乖揽了洗菜的活计。
云澜则是进了灶屋开始擀面皮,一张张方形的面皮比纸还薄,不一会儿就叠成一摞。
等方文林端着洗好的荠菜进来,他那股臊劲儿也过去了。
荠菜剁碎和肉馅一起调味搅拌均匀,盖帘上撒点面粉防止粘连,一个个皮薄馅大的云吞整整齐齐码成一排。
另一头方文林已经添柴生火烧开了水,一盖帘云吞下去,足有五十个,他自己能吃十个,剩下的都是方文林的。
滚开的水里胖嘟嘟的云吞起起伏伏,云澜丢了一把青菜进去。
一大一小两个陶碗并排摆在铁锅旁边,放上些许盐巴和虾皮,打一勺面汤,捞云吞青菜,最后滴两滴香油再撒上野葱碎。
纯天然无污染的食材带来极致的味觉享受,荠菜的清香很好地中和了猪肉的肥腻,云吞不大,一口一个,薄薄的云吞皮玉白透光,一抿即化。
十个云吞下肚,云澜已经觉得撑了,对面吃了四十个的人好像才八分饱。
“好吃。”方文林连汤底都喝了个精光,清淡爽口的饮食让人在这炎炎夏日也觉得舒畅。
云澜笑了笑,方文林总是这样,不管他做了什么吃食,都吃得很香,还会明确地告诉他好吃。
洗碗的活被方文林全包了,铁锅洗净后又烧了一大锅开水。
他知道云澜只喝烧开的水或者凉白开,他也跟着养成了这个习惯。这次上来也专门准备了一个装凉白开的陶罐。
收拾妥当出了灶屋就看见云澜抱着双臂靠在堂屋的门框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是了,到他睡午觉的时辰了。
“弄好了?”刚刚那一下点头有点猛,云澜瞬间惊醒,正好与方文林四目相对。
打了个不太雅的哈欠,“弄好了就来睡午觉。”
这回轮到方文林呆了,大白天和澜哥儿一起睡午觉?“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天这么热,也干不了活,再说了,我在那睡觉,你在这叮铃咣啷,合适吗?”云澜软绵绵地摆摆手。
说完也不等方文林了,他实在是太困了,脱了外衫就往床上一躺,秒睡。
方文林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是进了房间,立在床边时只觉心如擂鼓,咚咚咚地震得他头皮发麻。
这、这是澜哥儿要求的……对,是澜哥儿同意了的。
终于给自己找了完美的理由,小心翼翼地上了床。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耳边是云澜轻浅的呼吸声,鼻间是云澜身上特有的皂荚和青草香,竟莫名地让人心安,不一会儿就睡沉了。
午睡半个时辰云澜就醒了,他一动,旁边的方文林也跟着睁开眼睛。
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僵硬,云澜先一步起身穿衣往柴房走,他突然想起来这里好像没有可以用来晾晒的簸箕。
方文林紧随其后,“找什么?”
“我想晒点干货,但是这里好像没有竹席和簸箕。”柴房里面杂而不乱,云澜扫一眼就知道了。
“我会编,正好带你去竹林看看。”方文林背上背篓,又捡了把趁手的砍刀。
云澜惊讶,“你还会竹编?”
“编些简单的小东西还行。”方文林没有多说,小时候后娘为了省几个铜板,家里用的簸箕、竹篮等都是他手编的。
……
这片竹林真的很大,从院子出门往左走个半里地就能看见连片的青翠色。
“这竹林很大,深入以后四周都是相差无几的竹子很容易迷路。”
方文林放下背篓,取出砍刀,“平时就在外围活动,不要往里面去,进去了也一定要像这样做好标记。”
说着他拿砍刀在粗壮的竹子上划了两刀。
是个大于号那样的箭头符号,还标了数字。
这事马虎不得,云澜认真记下,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分工合作,方文林砍竹子,云澜挖竹笋。
这里遍地都是笋子,根本不用特意寻找,甚至还要小心脚下,一不注意可能就会被刚刚冒出尖尖的笋包顶了脚。
云澜专挑嫩的挖,剥了笋衣只要里面白嫩嫩的笋,不一会儿就装了一筐。
另一边方文林已经砍了十来根粗细不一的竹子,正逐根剔除顶端的竹叶竹枝。
新鲜的竹子水分足,这里的竹子长势又好,一根光竹竿就份量十足,云澜自认从小干活力气还可以也就只能同时拖五根。
方文林给他捆了五根细的,自己左右手则各拖了四根粗的,那筐笋子也是他背。
自认力气不小的云澜:“……”
……
灶屋的置物架两侧多了块可拆卸的盖板,柜门则是用竹编做的,轻便好拿取。
云澜要的晾晒架也打好了,一共三个,每个三层,笸箩方文林还在编。
立春后的笋子最是肥嫩,云澜又只留了最嫩的部分,这会儿将笋子倒进水盆清洗,白胖胖,脆生生。
洗净后切段切片入锅,烧水猛煮一个时辰。
盖上锅盖,将装水的陶罐和竹筒杯拿出去。
下午要凉快点了,但因为一直干着活,方文林还是出了一身汗。
“喝点水吧,我泡了薄荷叶。”
这舀水的竹制酒提子也是方文林给他现做的,一提子的量正好可以装半个竹筒杯。
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抱着个又重又大的陶罐倒水喝了。
趁着方文林喝水的时候,他拧了帕子给方文林擦脖子和后背上的汗。
滚烫的温度透过半湿的汗巾传到手心里,可以明显感觉到皮肉下蕴藏的惊人力量。
自从想开了以后,云澜做这些事情便非常坦然,坦然得像兄弟。
而方文林就不一样了,这会儿是一动不敢动,抱着个竹筒杯,红透了耳朵。
“咦?”
身后传来一声疑惑,随后就感觉到有指尖划过后背,带起一阵麻痒。
“方文林,”云澜觉得好笑,“被蚊子叮了大包不痛不痒的吗?”
只见宽厚结实的背上有五六个指节大小的大包,大包中心处泛着红粉色,明显就是才被叮的。
经云澜这么一提醒,方文林才后知后觉背上的痒意。
“刚干活没太注意,你被咬了吗?箱子里有膏药,涂上就不痒了。”
云澜:“我没有,你别动,我去拿药。”
“好,黑色的那瓶。”
“晓得了。”
他在箱子里果然看见了几个药瓶,“黑色、黑色、黑色,啊,应该是这个。”
“方文林,你看看,是这个吗?”
云澜举着一个掌心大小圆肚黑瓷瓶。
“对。”
这脂膏也是黑乎乎的,味道有点冲,但涂抹在皮肤上有一种清凉感,一下子就缓解了叮咬处的痛痒。
“这附近有艾草,我一会儿去砍些回来熏熏院子。”
方文林活动了一下臂膀,也是他之前考虑不周。
现在春夏季节,山上蚊虫多,他们要在这里住许久,怎么也得隔几天熏一次,他还好,澜哥儿细皮嫩肉的,可经不住山里的毒蚊子。
另一边的云澜则想着可以多挖几株薄荷回来种在院子里,那东西驱蚊虫。
艾草也可以种上,这东西好,自古就被认为有辟邪招百福的作用,能做药材止血消炎、温经祛湿。
艾绒可以做艾灸,做印泥。艾草粉还是天然的染料。嫩苗可以做甜艾团。
这些都不急,事情总得一件一件做。
“方文林你是不是长高了点?”云澜不太确定地再次用手指卡了一下方文林的肩宽。
“有吗?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不能再长了吧?”
方文林自己也不太确定,但衣服穿着是有点紧绷,他以为是衣服缩水了。
“谁说的,有的人二十五六都还长个儿呢。”
云澜这时才意识到方文林才二十出头,自己也才十八而已。
换作前世,他俩现在还是个学生呢,现在却已经成家了。
“你站着别动,我重新给你量下尺寸。”
拿着皮尺的云澜不由暗想他现在也算是个贤惠的夫郎了吧。
……
方文林出门割艾草,顺便帮云澜挖薄荷回来。
这时候锅里的笋片也煮好了,云澜将笋片捞出,没有笸箩,就一片一片铺在盖帘上,放到院子里的晾晒架上。
等方文林编好笸箩,他到时候再换成笸箩来晒笋干。
回屋翻出方文林的一件旧衣,深蓝的布料已经洗得泛白,这衣服对现在的方文林来说有点小了,但却是棉布做的。
云澜索性就给拆了打算重新缝个无袖马褂,不能总让自家男人打赤膊不是。
至于里面的旧棉花也没有浪费,他都先给装箱子里了,等以后再想缝补些什么。
马褂好做,他把针脚缝得密实,又用剩下的布料在前面缝了四个大口袋,有点工装那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