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长溪村已经提前进入盛夏,现在正值晌午,火红的日头高高挂在头顶,夯实的泥土小道被晒得干燥。
嚓嚓——
嚓嚓——
粗布鞋底摩擦土路,云澜每走一步都带起一阵黄土飞尘,搅乱地面升腾的热浪。
“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云家老大云焕和老二云烨一个在柴房整理农具一个在后院喂鸡,听见自家小弟澜哥儿的声音看看手里还没做完的活计便只应了声“回来了”没有出去迎。
云家阿姆最是疼爱老幺,从里屋出来哎呦哎呦直叫唤,拿着手帕给云澜擦汗。
云澜生的白嫩,走这一路又没个阴凉地可以躲,白皙水润的小脸被晒得通红,脑门鼻子全是细密的汗珠。
“可怜我的澜哥儿,瞧这小脸晒的,热坏了吧,都是你那背时阿爹,非要吃什么李子。”语气是既嫌弃又埋怨。
云家阿爹本来在屋里躲凉,一听这话就有些心虚。
他也没非要吃,不过是随意说了一嘴,澜哥儿孝顺,上了心,吃过早饭就去了隔壁村子买这早熟的六月李。
他心里自是熨帖的,澜哥儿没白疼,也不躲凉了,招呼宝贝幺儿喝水。
“谢谢爹爹~”云澜今年十岁,声音清软,一声爹爹直甜进云家阿爹心里。
“诶诶,阿爹这就把果子浸到井水里,一会儿给你挑个最大的,哈哈。”
“好嘞爹爹~阿姆,我去给熬点绿豆汤,大哥二哥干重活累,这天热,正好给去去暑气。”
云澜刚才进院子的时候看见柴房门开着,他大哥正在里面劈柴,后背的衣服都汗湿了。
“澜哥儿歇着吧,我去就成。”
说话的是大哥云焕的妻子谭蕾,云焕今年二十岁,三年前娶了小他一岁的谭家女。
“好,那我给嫂嫂帮忙。”
云澜知道他嫂子三年无所出被村里人说闲话,虽然家里人从未在意那些风言风语,但嫂嫂却是个敏感的,总是抢着家里的活计做,怕遭婆家厌弃。
云家以前很穷,祖辈都是庄稼汉,前些年收成不好,一年到头种的粮食都不够自家吃。
蕾娘家里比云家还穷,虽是个女娃却一直拖到十六岁都没有人家愿意提亲。
后来就是我也穷你也穷,谁也别嫌弃谁,蕾娘家里算是半卖半送嫁了女,拿了银钱就离开了村子,说是要带儿子去投远方表亲。
蕾娘也就是谭蕾在娘家就吃不饱,过得不好,嫁了人也跟着过了几年苦日子,云澜猜是因为身子亏空得厉害才一直怀不上。
蕾娘知道澜哥儿是云家的宝贝,最是受宠,家里的重活是一点不让他干的。
虽然婆母偏爱小幺,但总的来说还是一碗水端平的,她也喜欢这个嘴甜懂事又漂亮的小叔子,也就跟着云家人一样宠爱澜哥儿。
“劈个柴,喂个鸡,哪里就是重活了。”云家阿姆虽然嘴上嘟囔,心里也是疼儿子的,倒也没有一颗心全偏了幺儿。
云澜嬉笑着撒娇,“阿姆是刀子嘴,豆腐心。”哄了云家阿姆笑才进了灶屋。
大嫂蕾娘已经生上火在烧水,灶台上放着的是早上云澜泡好的绿豆。
“嫂嫂,这里我来就行,我看大哥一身汗,你去给他送点水吧。”
前半句一出谭蕾就想拒绝,话到嘴边听见后半句就有些犹豫。
“唉,我大哥劈柴好可怜哦,柴房又闷又热,衣服都……”
“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嘛。”
在云澜的挤眉弄眼中谭蕾提了凉茶红着个脸进了柴房,不一会儿柴房里就传来两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他大哥就是个典型的老实庄稼汉,却也是个疼媳妇的,他嫂嫂过去就可以坐在一边歇会儿松快松快。
乡下的土灶火大,不一会儿水就开了,云澜将绿豆沥出来倒进锅里,泡绿豆的水留着可以浇菜地。
灶屋烧火热,云澜抽了柴改小火慢炖,自己进了堂屋跟着阿姆做些针线活。
说来也是感慨,谁能想到他一个大男人也有做女红的一天呢。
他一边熟练地穿针引线,一边回想穿越前的事情,恍若隔世。
没错,他原本是现代一普通公司职员,加班猝死一朝胎穿到这个有哥儿存在的奇特世界——大历。
当然这倒是正好方便了他,他前世就因为性取向不同一直单身,在这里倒是可以努努力找个“1”靠。
过了三岁前的懵懂期,记忆逐渐恢复的那几年他根本无法适应这里“朴实”的生活,很是受了一番磋磨,现在接受现实倒也适应良好。
这女红就是其一。
云家穷,他前世又不是纯正的农村孩子,对于种地畜牧那一套是一窍不通,现下又是个力气比猫大的哥儿。
不得不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以前碰都没有碰过的针线,他硬是被逼着学会了,还做的挺好,总能比别人做的多买个一文两文的,也算是个进项。
思绪到此结束,绿豆汤刚好煮好,他先盛了六碗用水凉着,其他的则是另用陶罐装好,想喝随时都可以盛。
涮锅水并泡绿豆的水装一个桶里,先去院里的菜地浇一圈,“也给你们凉快凉快。”
还剩个桶底,不浪费,院门口外墙根长了一簇白色的小野花,正好可以浇上一瓢。
吱呀——
“这木头做的院门真啰嗦。”云澜拎着木桶拉开门,刚迈出一步就发现门口的长条石凳上坐着个汉子,脚步就是一顿。
那人也没想到刚坐下就遇上主人家,还是个仙子模样的哥儿,顿时慌张站起身低头匆忙避开视线。
“你是谁啊?”云澜也有些懵。
“澜哥儿,和谁说话呢?”云家老二云烨刚弄完鸡鸭,从后院出来就看见自家弟弟杵在门口不知和谁说话呢。
可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汉子,他家弟弟长得好,多的是人惦记。
云烨今年十七岁,去年刚说了亲,人高腿长,几步就到了门口。
被云烨一喊,云澜才反应过来哥儿和汉子是要避嫌的,嗫嚅了一句“二哥”就进了院门。
还是云烨拦着人将水桶拿走,“要去给你的宝贝小白浇水是不是,二哥帮你,进去吧。”
“嗯,谢谢二哥。”云澜一路小跑进了屋。
他虽是现代人,不拘这些,但这个世界重视这些规矩,未出嫁的女郎哥儿和汉子多说两句话多对视一眼都是要遭人非议的。
云澜一走,院门口就只剩下两个汉子,云烨一看这人汗流浃背的模样以及对方脚边那一大捆柴就了然这人多半是到自家门口躲凉歇脚的。
自家院里墙角种了一颗桃树,长得枝繁叶茂,枝丫探出院墙,给这一片地方落下一地阴凉。
他家在村尾,因地势高,在这里可以一眼望尽整个村子,小弟澜哥儿央求阿爹给他做了一条石凳放在这儿,闲时喜欢坐在这里看远方的田野。
弄明白了情况,云烨就不着急了,将桶底的水舀起一瓢泼到墙根底下,“歇脚的吧,没事,坐吧,我给你弄碗水喝。”
方文林本想推拒,他确实又累又渴,但刚刚冲撞了主人家的小哥儿,着实失礼,人家不在意他的无礼还好心同意他歇脚,他却不能不知好歹。
可云烨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完不等人回答就进了院子,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的水桶就变成了一个陶碗,“喏,凉快凉快。”
方文林还站在原地,再推脱就驳了主人家的面子,只得接过,一双手先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端着陶碗有些拘谨地道了谢。
云烨摆手,“喝完碗放到石凳上就行。”家中幺哥儿还未出阁,不便叫人进屋休息。
等云烨进了院门,方文林才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祛暑消热,连身上的疲惫都扫去不少。
喝完绿豆汤的方文林想了想还是叩响了院门。
叩叩叩——
云家老二出去一趟再回来时是拿着空碗并一大捆柴回来的。
“二哥,我煮的绿豆汤好不好喝?客人可还满意?”
返回来拿遗落弯刀的方文林不期然再次听见那清而软的声音,拿弯刀的手掌倏然攥紧。
回去的路上,他看着绿色的田野和路边的白色小花,想着刚刚在桃树下喝的那碗绿豆汤。
绿豆熬得软烂,有沙质的绵密感,汤汁温凉却不冰,不用担心冷热交替肠胃不宁,还带着丝丝甜意,里面是放了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