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学习一直都不好,高中没读完就出去混了。好不容易进了家厂子,结果跟同事打了起来,把人家给打伤了。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成年了,得负法律责任啊。你妈哪会眼睁睁看你坐牢呢?她硬是拖着病体去求人,去赔钱,好不容易和解了,但是厂里怕你再闹事,就把你开除了。
“你也不难过,反正你也不想受管束。你想开一家小吃店,但你家的积蓄都赔给人家了,你只能在露天支一个摊子。生意并不好,因为你得罪人多,口碑不太好。但能怎么办呢,你只能付出比别人更长的时间来摆摊。
“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辛苦了十年后,你积攒了一些钱,也有了不错的手艺,准备租一个门面好好干。
“你跑到银行贷款,接待你的办事员看了你两眼,又看了眼你递交材料里的身份信息,他什么都没说,他说他要找上级领导审批,可是你等啊,等啊,你跑了一趟又一趟,银行里的人都告诉你,你办不了贷款。你不晓得为什么,别人可以就你不行!因为你全忘了,那个小小办事员大在十几年前被你拳脚相向,你忘了,他却从来没有忘掉过。他把这一切告诉了同事和领导,每个人都向着他。
“你很愤怒,但你在银行里一闹,保安却毫无同情心地就把你拖走了。你疲惫而茫然地在马路上,天突然下起了雨,你的心更加冰冷,你觉得这个社会非常不公……
“突然一辆小汽车向你撞过来!
“你并没有被撞伤,你还能爬起来。可是你看到车主居然呆在汽车里不出来,这一刻你特别愤怒,你觉得他太欺负人了。这时,有路人过来扶起你,问你要不要紧,还说他愿意做目击证人,证明是小汽车撞的你,你很欣慰,有人肯帮助你!
“可是警察来的时候,那个路人听到你的名字,却说他不确认是不是你横穿马路!
“你懵了,你不明白为什么,但你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你想起来了,他在学校里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不但没有帮他,还跟着踹了他几脚,拿走了他书包里的钱……
“这时候,你气得咳嗽,咳出血来,警察说可能是内脏破裂,把你紧急送往医院。医生说,可能是脾脏大出血,非常危险,要抢救!
“在你意识模糊的前一刻,你听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在你耳边说:‘你还记得我吗?你拿刀对着我的那天,曾经想过今天吗?’……”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再讲下去了!!”
大疤头后退着,眼神惊恐、脸色苍白。
叶珊说的内容太过于可怕,但她的讲述不动声色,又娓娓道来,倒真像是会发生的事实;她年纪那么小却知道那么多,像是是一个活了很久的小妖怪,嘴巴一张一合间,那些故事如惊雷在头顶上炸响,大疤头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传遍全身,心中一片混乱……
大疤头扶着桌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脸上的狰狞之色褪去,渐渐浮现出掩饰不安的怒气。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瞎编!”
叶珊笑了,摇摇头,往嘴里丢了一颗枣子。
不知为何,大疤头笃定叶珊的脸上,绝不是她所熟知的少儿的神情。叶珊说的话稀奇古怪,却又说不出的极有道理,她的眼神中似乎蕴含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力,仿佛她已经历过无数世事变迁,洞悉了人性的秘密……
看着这双眼睛,大疤头愣了愣,愈发地惶恐起来。
在今天叶珊到来之前,她从来没想过欺负别人会付出代价,更不要说那么遥远又那么可怕的代价……
叶珊像是无意地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吴泽给很多同学都补过课,包括李君。”
李君?那个因为小儿麻痹背脊又弯又驼,走路一高一低的女生?
每次大疤头因为自己的刀疤而自卑时,总是会拿李君来安慰自己——李君可比自己丑多了,更不会有人喜欢……
班草吴泽怎么可能会给她补课?
吴泽如果给她补课了,为什么不给自己补课?
明明住得这么近!
不可能!
大疤头不相信,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
“哼,吴泽是可怜她!同情她!”
“是吗,吴泽咋不同情你呢?你没爹,妈生病,哥被抓,你也挺惨哈!”
“因为她是残疾!”
“她是身残,你是心残!”叶珊掏出手绢擦擦手,“心脏了、坏了才会被人瞧不起!”
大疤头掐住桌面的手颓然松开,神情愤怒而凄然,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记住,你不尊重别人,就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说完,叶珊快步走出门去,同周站长一起告辞。
万福兰恭恭敬敬地将三人送出门外,大疤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透过窗户,大疤头注视着叶珊小小的背影,脑海里翻腾着刚刚她说过的一切……
……
星期天,在河边的秘密基地里。
叶珊辅导着周国栋写《我的爸爸》。
写着写着,周国栋突然问:
“你晚上去大疤头家,是因为白天要上课?”
这只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怕等不到周日,大疤头就上门寻仇。
但打动周站长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当时叶珊说:“在晚上,人更容易受到情感的支配。周国栋目睹您日以继夜的辛勤工作,以及对他人的深切关怀,他心中必然深受触动,对您的敬意、爱意会更浓,情到深处,笔下的文字自然饱含深情,真挚而有力……”
叶珊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但周站长听着直呼有道理,并答应带着叶珊一起参与,到时候辅导写作的时候,叶珊就可以指点周国栋哪些方面观察不够细致。
值得高兴的是,周国栋确实这次作文写得不错!
然而,叶珊被派出参加全市小学生高年级组数学竞赛的表现却不佳。
这是坝镇小学头一回冲出县辖,走向市级大赛,谁料,只拿了一个鼓励奖回来。
王校长勃然大怒,他本来信心满满,只要这次叶珊拿到二等奖以上,那么他在年度优秀校长评选中获奖的机会便会大大增加。
一个鼓励奖相当于,屁!
叶珊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就像王校长明明可以让校服供应商使用好布料,却为了一私之利忘了叶珊的忠告;那么,叶珊自然也可以在竞赛中偷工减料,将一等奖的机会拱手让给别人!
人啊,贪了自己不该得的东西,就会以其它方式失去他应得的东西!
数学竞赛的辅导老师在王校长的斥骂下,委屈得很:“不应该啊,我辅导得很全面了……以她平时的水平,至少能在市里拿个二等奖啊……”
王校长狐疑过后,便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由肝火上浮,一个缺德想法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