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见清心格格哭个不休,亦是无法,一会手足无措;一会木然呆滞,脸上神色变来幻去,极是无奈。清心格格见袁大哥窘迫得不知所以然,虽是哭泣,心中却是好笑:原来袁大哥还是质朴如斯,初心未变,纯粹的少年天真。又过好一会,外面梆鼓声响,已是三更。
袁承天见清心格格犹不罢休,便低声下气道:“清心,是我不好,不会说话。要不你心中不甘,你打我罢?”清心格格见袁大哥说出小孩子家的话,差得笑出来,斜睨之下只见袁大哥此次真的害怕了,神情无措之间脸上通红,似乎在为自己不智的言语而后悔。她见不可再哭下去,因为袁大哥已经认错,自己也不能过为己甚。看着袁大哥岳峙渊嵉的样子,心想:不知将来谁可以和袁大哥偕手江湖,生死以之,想到此处心中又痛,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和那个海查布在一起?诚然是老天欺人,太过不公!
袁承天望着天外冷星,喃喃自语道:“清心我要去昆仑山,以防他们遭受不测!”清心格格心想:袁大哥心念师长原无不妥,自己还是走开吧,以免耽误袁大哥的大事,将来以免你侮恨。她想到此处悄然起身,向屋外走去。袁承天见她神情戚戚凄凄然,担心她有以外,便叫道:“清心你怎么?”清心格格闻言蓦然回头看着曾经心仪的人,只怕从今而后各自天涯,永不相见!他此一时回转昆仑派只怕凶多吉少,他此一去势必和官军生死相抗,难免多杀人命,可是要袁大哥置身事外,他诚然也做不到,只有尽人事以听夭命!清心格格凄然道:“袁大哥清心只是担心你此一去……”袁承天岂有不知她心中所想,长叹一声道:“师父于我有活命之恩,恩同再造!我怎么可以忍看昆仑派生死劫难,而置身事外,那堪再为人子?清心将我忘却吧!世间我如浮萍飘浮不定,又况且出身寒微,不值人爱!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怎堪别人怜悯!这些年来历经忧患,砥砺前行,明白人生生死大道,正如南华真人说生死,其实人生不过大梦一场,说什么龙争虎斗,只不过一晌贪欢!”
清心格格看着袁大哥俊逸的面容,心想:世间如袁大哥这样胸有乾坤,怀抱宇宙又有几人?世上之人各各不同,花有千种,人有万面,也许袁大哥便如先祖袁督师一般孤高傲岸,愤世嫉俗,可是偏偏都是天煞孤星,不堪人间久留!眼前袁大哥,便如当年袁督师,仿佛更胜一筹!他为人胸襟宽广,济世爱民,总是悲天悯人,独独不知自己才是世间那个可怜的人!
大街之上,清风明月,上元节刚过不久,行人稀少。袁承天看着清心格格神情索然落寞地走去,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待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这才想起自己竟没有过多的话语安慰她,反而让她这样凄然而去,是否自己铁石心肠,不会巧言令色,哄女孩子开心!也许究其一生他都木讷为人,不会钻营逢承,只一味忠义千秋!
来时意兴盎然要匡救丐帮,去时心念已灰,因为目前嘉庆皇帝也未必会杀丐帮首脑,只会怀柔要他们归降于朝廷,并无杀人之心,所以大可不必去关心丐帮安危,反而是昆仑派有危,迫在眉睫,所以只有去昆仑派相助师父共御强敌——因为此次官军定然会吸取上次的经验,所以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日袁承天走得累了,便见前面有座茶棚,供来往客人稍做休息歇会,以茶解渴。忽见几个武林中人来到茶棚,要一壶浓茶,围在一张桌前说起话来。其中一个瘦子说道:“这次海棠夫人下嫁河北大侠仙鹤庄主楚天青,可说武林中好事一件!”另一个胖子却说道:“什么好事,不过李代桃僵而己!——只是可惜萧靖萧大侠只怕泉下有知死不暝目。”袁承天听这胖子话外有话,似乎这件事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瘦子听了脸色遽变,用手住这胖子的口,说道:“武宗兄弟现在离仙鹤山庄不过盏茶功夫可到,千万不可信口开河,被别人听到了可是祸事!”这胖子武宗道:“元康,你说天下可有神明?”瘦子原来叫做元康。他见武宗忽然说这没来由的话,不知所以?武宗道:“先前我信息世间有神明,可是却见世上好人冤死豺狼笑!好人家儿女偏是穷苦不堪,难以活命!——而恶贯满盈之人子孙满堂,福报连连,你说这是为什么?偏是这萧靖大侠死得不明不白,让吾辈暗中扼腕长叹!”元康抬头看了看四下,只见茶棚只有他和武宗,不远还有一个似乎稚气未脱无知的少年,正在低头啜茶,除此无它。他收回眼光,看了武宗一眼,说道:“世间有天理,我信恶人终不久长,不信抬头看苍天,自古放过谁?”武宗还要说下出,元康便匆忙间会了钞,拉起他的手赶路,又低低地叮嘱他到了仙鹤山庄,见了楚天青楚庄主,千万不可妄语,多惹事端!武宗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该如们说话我自然省得,不劳元兄弟交代。”元康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也就放了心。
袁承天见他们二人走远,便将茶棚主人叫来,问海棠夫人和仙鹤庄主楚天青是怎么回事?茶棚主人是个中年人皮肤黝黑,满脸皱纹,透着沧桑!他见这少年无端问起这事非,只含糊其词,似乎也不敢直言。袁承天从怀中取出几两银子算是茶钱。这中年人见状,便说起这事情原委。却原来这海棠夫人相公便是萧靖萧大侠,可说是江湖中一对贤伉俪,为江湖中人所羡慕。萧靖和仙鹤山庄主人楚天青更是八拜金兰之交,情同生死好兄弟。有日两个人在山阴道中遇到阴山四煞本来他们是四兄弟,现今只乖下老大和老三,因为老二和老四于三年前在潜入一户大家欲行不轨,被萧靖撞见,一言不合开打。萧靖生平光明磊落,最见不得江湖中宵小之辈,是与下了杀手将这二煞和四煞都一剑了帐。其老大和老三得知暴跳如雷,便发誓要将萧靖碎尸万段,以为兄弟报仇。
四人自然无话可说,各出兵器杀在一起。阴山四煞老大名唤阴保山,老三名唤阴保仁,这两兄弟都持鬼头刀,各有独门之技,刀法清奇,不是泛泛之辈。四人斗到酣处难分胜负。萧靖心中有气:我和楚兄今日若连这两个毛贼也拿不下,那才叫江湖中人耻笑。阴保山见萧靖心浮气躁,手中判官笔难免有隙。他忽地抢进,刀斫向萧靖头脑。萧靖只有后跃闪避。阴保山眼见一刀走空,忽地按动机关,鬼头刀向前射出,连着铰链,只见寒光闪闪向着萧靖飞去。这时楚天青正转身在他身后,似乎为躲阴保仁的鬼头刀。正恰拦住萧靖后退之路,他便不退反进,用判官笔欲挑开这鬼头刀。只是纵使他刀道不弱,可以想以四两以拔千斤,纵究不成。鬼头刀虽偏离方法,但还是一刀插入他前胸。那边的楚天青见义兄受难,大吼一声跃来,似乎要解救,不料足底一滑,招式走偏,手贵长剑本来是刺向阴山老三,因足底滑,失去准头,长剑便走了偏向一剑刺入萧靖前胸。楚天青见状大惊失色,口中连连直呼后侮。萧靖也不责怪义兄,因为他是无心之过,他已于生死看淡,安慰楚天青,又转头看着阴山四煞中的老大和老三,说道:“楚大哥,你不如难过,我知你是无心之过,所以并不怪你。试问世上谁人不死,如果大义在,死又何妨?不过大敌当前,咱们总不能惺惺作态。大敌当前,当以一身家性命放在前头!杀了这两个奸贼,以为世人除害!”
楚天青似乎悲不自己,以剑撑地,伏于地上看着萧靖,心中不知何想!这时阴山四煞老大和老三见萧靖被他结义兄弟刺了一剑,虽也对穿,却也命中要害,命不久长,已不足为患,眼见只有出的气息,没有进得气,便四目打量楚天青,二人桀桀笑道:“姓楚的你还不束手就缚,更待何时,莫非要阴氏兄弟手刃于你,将你碎尸万段!”楚天青回望一下身受重伤的义兄,一时不死,他又看了看阴保山和阴保仁两个人,说道:“想要在下性命,却也非是容易!”阴保山见他虎落平阳,还口出狂言,叫道:“保仁亮家伙将这嘴硬的家伙拾掇下。”阴保仁听到大哥招呼便挥动鬼头刀向着楚天青斫去。阴保山也当仁不让,左右夹击,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端的狠辣无比。
楚天青并不在意,手中剑忽地招式奇出。萧靖虽受重伤,这时他已伸手止住创口周边穴道,不让血流,又敷上上好的金创药,所以一时并无大碍。他得有机会向场中开去,只见楚兄弟剑走偏锋,剑式奇崛,每每出剑出人意料,总是从绝无可能的角度出剑,竟尔将阴山二煞杀得气喘咻咻,几无反手之力,只有一味勉强招架,步步退让,似乎力有不逮;与适才二人判若二人。萧靖心中惊奇他自从与楚天青结拜金兰兄弟以来从未见他展示这套厉害的剑法——岂难道这套剑法是他仙鹤山庄独门绝学,非不到生死关头决不可以施展杀人,否则家法门规不许,尚或加以罪责!可是适才他为何不施使此套剑法,难道一时临敌胆怯,忘却了还有家传这套剑法?可是这又不对,他又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对阵杀敌本不应有此低级错误?他一时陷入深思!
忽然只听两声啊呀!萧靖再抬头看时只见阴保山和阴保仁二人身中数剑,皆被刺中要害,全都了帐。楚天青将剑还鞘,用一方锦帕拭去手上血痕,笑道:“今日若不除掉你们两个奸贼,只怕天理难容!”随后他搀扶萧靖回转仙鹤山庄,不久传出萧靖伤重而殁。楚天青便写书信接来海棠夫人,以处理后人。以后楚天青见海棠夫人无依无靠便让她在山庄住下,天不佑人,一年之后萧靖的一双儿女又忽染恶疾,虽经延医治疗,但是依旧无效,不幸逝去。海棠夫人哭成泪人,便想轻生了断尘缘。可是楚天青却百般劝慰于她。以后又过一年,楚天青便向海棠夫人提出迎娶于她的事。海棠夫人当时变色,便要拔剑自刎。楚天青伸手夺过,哭倒在她面前,说自己先前便喜欢她,怎耐那时她已是萧大哥的妻子,只有内心煎熬,不能得偿心愿,只有夜夜辗转难眠!天可怜见,让他们可以在一起!他质问有情人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海棠夫人见自己要死也难,百般无奈之下,便以未亡人身份下嫁于这楚天青。楚天青闻听如小孩子般兴奋,便巴巴地操办这红鸾天喜的事情。
袁承天听完茶棚主人所说,心想:这海棠夫人一定容华绝代,否则何至于让那仙鹤庄主楚天青暗恋多年!如今似乎可以得偿所愿了!茶棚主人自然看出这少年的心思,说道:“客官你不知道,这海棠夫人可是世间一等一的美人胚子,任谁见了都难免心旌摇动,神不守舍,忘乎所以!”袁承天心想:难道她比清心格格还好看?今次我可要去仙鹤山庄一睹芳容!”世间少年人均有好奇心,袁承天也不例外。
茶棚主人见他神情,知他不相信海棠夫人的芙蓉出尘绰约之态,心想:少年心性,从来如此!我又何必与他多绕口舌。当下便向袁承天指明去仙鹤山庄的路程。袁承天谢过他,便向仙鹤山庄走去。
仙鹤山庄以鹤命名,其庄内之鹤自非凡品,可说这仙鹤庄主楚天青自命清高,不与凡尘同列,在武林中虽声名远不及武林六大门派,可是都自命不凡,在他心目之中天下无人与之堪比:他自认为自己相貌人品武功皆是出类拔萃,放眼天下似乎无人堪比,今次又得如意美人可说人生锦上添花,鸿鸾天喜不可谓不人生幸事;是以山庄处处透着喜气,悬灯结彩,热闹非凡。各路贺客佳宾络绎不绝,纷至踏来人人都着喜气。
袁承天心想自己也不能空着手,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还有前些日子所购玉如意,本意送给清心格格,怎耐一时忘却,今日正好派上用场。当管家接过袁承天这贺礼也是微微惊讶,因为看这少年面相生疏的很,不似附近武林中人,但是人家既然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只有收纳,不然却之不恭了。
庄内只见有成群白鹤昂首而过,雌雄相随,羽白鹤顶,俨然神仙之姿,其步法灵逸,似有神助,而白鹤仪态出重,让人羡慕,更可有观者,其雌雄而走,如道士步斗,步罡踏斗,让人如是称奇。袁承天见了心想:遮莫这山庄仙鹤亦会武功家数,招神遣灵无所不能,——那么这位仙鹤庄主自非凡人,心中更是渴望一见。院中偌大有花木葱葱,只是现下是初春,未到花木盛开之时,可见有剪春罗、剪秋罗、决明子、连翘、报春花、更有落叶金钱……忽然有人长声道:“吉时已到,请各位观礼佳宾入席!”
大厅之中,已是众人济济,袁承天不欲争先,却在人后。只见礼堂之中央上首是一巨大双喜,红烛燃烧,桌上亦有天地牌位,祖宗牌位,只见一对新人正面对那天地和祖宗牌位拜下去。更有主持的礼生看见这对新人身旁男女傧相,示之微笑,又道:“一拜天地,再拜高堂。”袁承天侧目之间见这新娘凤冠霞帔,虽然头罩红纱,可是隐隐可以感到她并不欢喜,似有隐忧,心想:怎的气氛有些异样?可是这位新郎——仙鹤庄主楚天青却是满面欢颜,颇有喜不自胜之概,也许在他心目之中此生可以和心仪的人同生死何其幸甚!
当众人见这楚天青和这位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拜了天地祖宗牌位共入洞房,人人皆羡慕,人人皆赞叹,更有贺客低低说这是天作之合,一对璧人成全了金玉良缘,可不是上天之撮合。袁承天见他们二人远去,总觉得这事情总有些不对,总是怪异,那里不对实在情形又说不上来,心想我何不前往一探究竟?因为心疑,所以前往!袁承天回头只见大厅中众贺客正觥筹交错,说着江湖掌故,无外乎关于这位海棠夫人的美貌传说。世间人大抵喜欢谈资别人过往之事。袁承天又抬头见天空中正有慧星直陨,其星宿在东方苍龙,世间对应分野河北之地,位向这仙鹤山庄!袁承天心中一惊,心想:难道今日要有罹难,非是厄运不可逃也!——难道仙鹤庄主楚天青和这海棠夫人有大凶之兆?——可是今日却是他们鸿鸾天喜的百年好合的大吉日子,为何上天不仁,偏偏要拆散他们?
这时慧星由明转暗,落于山庄西北方向,似乎天空也暗淡了不少,有风吹来,颇冷人心。袁承天见这山庄本是依山而建,极具雄伟,景致别有一番天地,本是绝妙好地,怎耐天意不可强胜,也许有时还是随遇而安才是正道,只是世人多被利禄私心蒙惑而不自改,以致要回头已是晚矣!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本是人生四件极大喜事,亦是功名之最,是世上之人,人人思而得之之事!今夜楚天青菜也饮了不少酒,可是他似乎并未醉,口中不知说着什么,念念叨叨含糊不清。海棠夫人见他虽酩酊而未醉,意识还是很清醒!当楚天青掀起红盖头,只见海棠夫人依旧艳若桃花,貌比西施,容华绝代。这时连窗外窥伺的袁承天也心中称赞,这海棠夫人果然是颠倒众生的人物!
楚天青这时看到桌上有交杯酒。海棠夫人将一杯酒交到他手说道:“相公自今而后你我便夫妻一体,举案齐眉!”楚天青道:“好,好!”他举杯而尽。海棠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旁人不易查觉的目光,又将酒勘满。楚天青自然又是一饮而尽,不知为何他醉眼有些朦胧,这本不应该有的情形,况且也只饮了区区几杯水酒,当不至于有醉意朦胧的意思。海棠夫人道:“我夫君萧靖去了,妾身本是未亡人。你与我夫君本是结义弟兄,情逾手足。下嫁于你也不亏,地下夫君有知亦知含笑!——只是妾身心中存疑?”
楚天青见她忽然说起这毫无头脑的话,不知所以。海棠夫人道:“当时我夫君尸骸带回山庄,已是面目糊模,不可忍视。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缘何你分毫不伤,而他却命丧敌手?”楚天青面色一变道:“岂难道你怀疑我杀了义兄?”海棠夫人道:“我并没有这样想法。只是心中有个疑问却要相问?”楚天青叹了囗气道:“本来萧大哥可以不死的,只是当时之事他见我性命危殆,阴山二煞合力要取我性命,便拚死为我挡了一刀,以至命丧当场。——唉!可说这一切全怪我武艺不精,否则何至于让萧大哥命丧他乡!这全是我之过,谁教我……”他似乎哽咽说不下去。
海棠夫人不为所动,却说道:“世上多有沽名钓誉之徒,有时似乎礼义仁孝,大仁大义,合乎儒家行为规范,仿佛他的行为可以为世之楷模,——可是呢?私底下却德行有亏,甚而说与其江湖令名不符,德不配位!楚庄主你说是么?”楚天青听她不称自己为相公,反而叫自己为楚庄主——而且是此时此地,两个人已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楚天青无奈摇头苦笑道:“世间之人多为情种!有时爱一个人是情不自禁的事情!所谓鸿蒙初开,谁为情种?又道是问情是何物,直教人生顺相许!”海棠夫人却道:“虽然有情,人的规范亦应囿于礼教,所谓男女大防,男女之授受有所不亲,否则人与禽兽有何异处?”楚天青道:“此话虽然不错,可是世间偏偏尽有一见钟情之辈,终是难免!”他不待海棠夫人说话,又连斟几大杯酒仰头喝下,痴痴道:“我虽出身优渥,似乎事事顺心,无有烦恼!可是我在十八岁之前尽是懵懵懂懂,不知世间情是何物?只到那年与萧靖萧大哥邂逅江湖,义气相投,才知道人生意义!我们义结金兰,誓言携手闯荡江湖,共诛凶獠!当我第一眼看到你,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以前在哪里见过你,心中羡慕萧大哥有福,有这样一位神仙女子为伴侣;而我却形影孤单,内心无比怅惆,总觉上天不公难遇佳偶!”
海棠夫人道:“那年我相公有事,将我寄托山庄,你甚是殷勤,有次不意之间打翻茶水,不小心触碰我的手,难道是你有意而为之?——那时我还天真以为你不小心为之,而今想来你处处心机,却是为何?”楚天青道:“本来我和义兄义结金兰,是满心欢喜,可是见到他却可以拥有你这样的天人女子,心中颇有愤愤不平!”海棠夫人神情一转问道:“你为什么有如此想法,该当为你义兄高兴才是,你却烦恼?”楚天青也不隐瞒心中所想,说道:“我出身世家,相貌人品俱是上乘,该当有一位神仙女子为伴,偏偏上天捉弄,身边拙荆不通世俗,更遑论相貌;所以我总郁郁寡欢,在夜深时总想何时该有一位不与凡尘同列的女子为伴侣?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认定你是我的唯一,才会有心灵归处。阿棠你知道么?我见义兄冷落你,将你寄放在山庄,从此便独自去闯江湖,在他心目之中只怕只有他的江湖,全然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可是你却还是对他不离不弃,有时我便不明白他只不过是个草莽汉子,怎堪拥有你这样的绝世佳人?后来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是你只是报恩才委身于他。你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与一个自己所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是一生的痛!我有时见到你在深夜孤灯时忧愁戚戚,辗转难眠,便心痛的难受!有时便想义兄有你这样的娘子却不加爱护,岂不是暴殓天物!如果我可以拥有便会一生一世护她周全,不让别人侵犯!——只可惜我偏偏没有这份福气,只有叹息再叹息,在无尽的黑夜扼腕长叹……”他说到此处已是啜泣起来——便是这样一位英雄人物也有为情伤为情痴,以至于不能自拔!世间多是无奈,世人有时只有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离其远去而毫无办法!
海棠夫人冷笑道:“你自问你对得起你义兄么?”楚天青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海棠夫人这时展开手掌,只见她掌心之中赫然是一枚和田美玉,只是这玉有一种与众不同之处,只见玉质洁白,而玉身则隐有龙形,在烛火照耀之下时隐时现,甚是奇异;这也是和其它玉种不同之处,蔚为奇观!
楚天青见状,惊问道:“阿棠你从哪里得来这龙吟玉?”海棠夫人道:“这本是先夫萧大侠所有,怎么会在你身上?适才你酒意忘形,我便取了下来。”楚天青道:“是我义兄的又怎样?”海棠夫人道:“这块玉佩他从来视做生命!佩不离身,有时在他眼中比他的性命更为重要,他从来不会给与别人的。”楚天青道:“难道他不可以送给我,毕竟我们是结义的好兄弟!”海棠夫人道:“不可以!因为你不知道这块龙吟玉的缘原,它是我当初送给他的定情物,——你说他怎么会随随便便给别人?”
楚天青道:“阿棠这都是过往之事,何必纠结于此?萧大哥已不在人间,你也不必念念不忘。今夜本是洞房花烛夜,咱们再饮杯交欢酒,这便安歇吧?”海棠夫人不置可否,为楚天青斟了酒,送到他手上郑重道:“我总觉萧大哥死的蹊跷,你是否……”楚天青饮了酒,用力握住了海棠夫人纤纤玉手,哑声道:“阿棠我是真心喜欢你!你难道感觉不到?我之所以将拙荆休掉,还不全是为了你?萧大哥也是命归如此,也许天意难违!阿棠,你的眼晴好美!”
海棠夫人甩脱他的手,连连后退,神情说不出的异样。楚天青道:“我们已拜过了天地,你还怕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忽然他神情一变,嗄声道:“阿棠你在酒中下了什么?”海棠夫人这时神情反而不似适才惊异,反而泰然,说道:“我在酒中下了蚀骨断肠散——这是天下最为狠毒的毒药,——而且没有解药——中者必死无疑!”楚天青面色变得惊怖,额角冷汗不由自主落下,他戟指海棠夫人道:“我对你这样好,你却要害我?却是为何?”
海棠夫人道:“萧大哥的尸身被你带回山庄,我便觉得那里不对?因为就你二人武功家数,你不如他!可是临阵对敌却是他死你伤,这可不奇怪么?”楚天青这时腹中绞痛,一步步向海棠夫人走去,目中流露怨毒和悔恨。海棠夫人却也不惧,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走上一步,又道:“此事发轫之初,我也不怎么怀疑,心想出掌格斗难免伤亡,既然萧大哥亦死我也无可奈何。可是后来我见你将他尸身火化,说是这样可以保存。我却在你将火葬尸身之前从他衣内拿到一个写有血字的字条。你猜上面写得是什么?”楚天青道:“总然不会写着凶手是谁吧?”海棠夫人道:“却是‘豆萁相煎’四个字。这典故你总然不会不知道吧?”楚天青忽地说道:“是又怎样,我不妨说给你听!”
海棠夫人默无言语,看着楚天青这位自命侠义中人的大英雄,心中又痛又悔,不知思想什么?也许她在后悔当初答应下嫁委身于他,不能全名节和节操,以旌贞节牌坊;——可是却要她一个弱女子流落江湖,总是不能!没有了相公的扶持——虽然萧靖在世也未必对她好,可是她却笃定自古女人要以一贯之,不可以再委身于他人,——可是她今日和楚天青成婚,似乎违背心中诺言,不能与相公同去那世,反而下嫁义弟,似乎于礼仪不合,这也是她痛的原因!
楚天青走到窗外,推开窗子。袁承天不意这位楚庄主有此举动,便闪身避于一株桂花树后,屏住呼息,大气也不敢出,害怕被这位楚庄主发觉,那么可就糟了!楚天青面对苍穹叹道:“阿棠我从第一眼见到你便暗暗下了决心今生非你不娶!有时我见义兄对你似乎不理不睬,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那时节我便心痛!”海棠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当初因为年少无知,所以也没办法!”楚天青又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以义兄之容貌行止不堪拥有阿棠你这样的绝世佳人?”海棠夫人拭了一下眼泪道:“可是我爹爹和娘亲在在世时常常说女子从来都要从一而终,不可以做出有失礼仪的事!生为女子,似乎只有如此?”楚天青道:“这样混帐无知的想法不知害死了多少世间美丽的女孩子?记得有人说什么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不是混帐之极的话么?阿棠你这样柔弱可爱的女子为什么遇人不淑?唉,世间多是恨海情天!茫茫万丈红尘中,相逢既是有缘!阿棠,你知我为你尽可以不要声名,什么荣华富贵全作云烟,所谓弱水三千我只一瓢饮!”海棠夫人见他眼晴之中满是泪光,似乎有无尽的酸辛和忧患痛苦!她想:人生世间谁人不苦?忧患世间,每个人都生死艰难!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楚天青又回转身来,握住海棠夫人的手道:“我死在你手上也心甘!阿棠我这便将以往之事告诉你。”原来那日萧靖受伤,只为救义弟楚天青而受刀伤。楚天青将义兄放在一处僻静之处,去药铺拿药。待他回来只见义兄已是面目全非,衣衫破烂,似乎又被别人偷袭。他问义兄话,萧靖已是说不出口,只有低低应和。回到山庄时,本来延请天下名医义兄或许可以有救,可是楚天青私心作崇,便没有行动,以至义兄含恨而死,他亦为此事久久不能释怀,仿佛义兄的死是他一手所造成的。后来为了安心,便将他火化装凡瓷坛,放在山庄一处闲屋中。可是他内心总是有些忏悔!
海棠夫人听他说完这番话,便道:“只因你一时私心却害了我相公。”楚天青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便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海棠夫人道:“也许是我害了相公!如果我容貌一般,也不会引起你的在意,你也不会忍看义兄伤重而置之不理,这岂非是我害了他?世间情之一字害死了多少人?”楚天青道:“奈何世上之人后人步前尘,永不知悔改!”
海棠夫人忽然厉声道:“纵然如此,你也不能害了你义兄!他必竟是我相公,你做出这等不堪之事!我要为相公复仇。”她话音一落,手中竟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不待楚天青说话,剑往前送,一下子刺入楚天青的小腹。楚天青并不躲闪,任由海棠夫人施为。这时海棠夫人见他不躲,只见血流满污,心中也是大惊,说道:“你为什么不闪,你为什么这样傻,你为什么这样啊?”楚天青道:“阿棠,好喜欢你!也许在我这一生中都无法得到你,可是我从来不心甘!今日能死在你手上亦是幸事,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义兄。我可以安稳地去了。”
海棠夫人见他非但不责怪自己,反而极力安慰自己,心中更是痛不自己!袁承天见此情形,心想自己要救这楚庄主,因为这楚庄主做事有时难免偏激,可是他似乎也不是卑鄙无耻小人,也许爱之深便恨之切,自己总然不能见他身死而不出手相救,这似乎与江湖道义相背。他跃身入窗,身子落地一刻,只见海棠夫人正扶住楚天青软软倒下的身子。楚天青殊无对死亡的惊怖,面上含笑头倒在她怀中,犹自喃喃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死在阿棠你的面前我好喜欢!义兄,我来也!”
袁承天来到海棠夫人面前。海棠夫人先是一惊接着怔怔出神,看着袁承天,这个少年——仿佛看了自己相公萧靖的样子!袁承天见她手中犹有那带血的短剑,道:“你杀了楚庄主你不后悔?”海棠夫人却道:“人生于世,皆为爱来,亦为爱往!我夫君亦在那世,我还能苟活么?只所以未随他而去,皆因未查明杀人凶手,是以苟活人世,死犹未甘!今日得悉杀人者竟是结义兄弟,只有手刃于他,亦无憾事!”说罢她手一挥,刎颈而殁,这也只是旋踵之间的事。袁承天已来不及出手相救,海棠夫人已是命丧当场!袁承天怔在当地,谁成想这海棠夫人看似柔弱一女子,而性情却刚烈如此!世之罕有!想这楚天青楚庄主今日死在所爱之人手上,亦是幸事!当年他错杀义兄,只为所爱之人,只是他不知道海棠夫人心中除却萧靖再无他人!
楚天青见所爱之人竟也自刎而死,心想:我若苟活于世,焉无意味,莫如随她而去。他捡起短剑,横手一刎也都了帐!袁承天见二人如此有情有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痛!
忽然有人推门而进,见到二人尸身,非但不惊,反而出人意料地说道:“死得其所,岂不快哉!楚兄弟你为情而死,阿棠你为义而死,两者殊途同归!”他大步走近来,竟对袁承天视而不见。袁承天听他说话之间,似乎是两人至亲之人,不由心中纳罕。他仔细看时只见这人胡子蓬蓬,面目一般与常人无异!
这人去搬动海棠夫人尸身,似乎要拿出屋外。袁承天不欲别人亵渎海棠夫人尸身,便出手阻拦道:“不可以!”这人这才注意到袁承天,桀桀笑道:“要你多管闲事?”袁承天道:“我为什么不可以管?他们两个人有情有义,实在让人敬佩!”这人怒道:“什么有情有义?真是无耻的紧!一个是窥人妻子;一个是不守妇道,他们难道不是死有余辜?”袁承天隐隐猜到此人是谁?不由失声道:“你是萧靖——萧大侠!”这人惊异道:“你说什么?”袁承天道:“我说你是萧靖萧大侠!”这人道:“萧靖早已死了!他纵使活着也只剩躯壳,没有灵魂!”袁承天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这人忽然大声叫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他们都死了,我独活有何意义?纵使可以做了仙鹤庄主,化身我义弟楚天青,可是内终究是苦闷!”
袁承天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当年那个死于非命,面目模糊的人是你找了一个无辜的人杀掉,然后穿上你的衣服,又偷偷将字条藏于衣内——因为你知道海棠夫人心细如发,定会发现这秘密,而楚天青也就是你的义弟早已心仪你夫人。那么楚天青假以时日定会娶这海棠夫人。他们鸿鸾天喜之时便是大凶之日,直待他们双双殒命,你便可以化妆易容占有这仙鹤山庄,成就一番事业!”萧靖道:“不错!是以我对阿棠漠不关心,让楚天青有机可趁。本来大计告成,偏偏你来坏这好事!”袁承天道:“难道世间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真得这么重要?以至可以苦心孤诣设下圈套让所爱之人他们死去!你会心安么?”萧靖却道:“什么忠孝仁义,还不是骗人的东西?所谓神明,只是虚无飘渺!所谓天道好还,试问世人谁见了?扬州十日和嘉定惨案那些大恶人还不是寿终正寝?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袁承天却道:“我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不信苍天饶过谁?萧大侠你功名心太重,以至入了魔障,莫如让在下为你运功疗伤,去除心魔,以归正途!”
萧靖道:“谁要你卖人情,假惺惺做好人。”袁承天见此人不可理喻,言语无言打动,只有武功上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