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在采薇姑娘的脸上,仿佛她脸上犹有泪痕。世间多苦,似乎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纵使皇帝也慨莫能外,嘉庆皇帝不也是这样么?袁承天本是悲天悯人的心肠,见采薇姑娘戚戚神伤,不知道该当如何安慰于她。其实他又何尝快乐过,总是看万物悲伤,也是这一生都在困苦罹难中前行,没有后退可言!
她这一夜在海中挣扎似乎也困倦了,又沉沉睡去。火光一闪一灭间,照见她美丽的睫毛,仿佛初生婴儿一般的可爱。忽然睡梦中采薇梦呓道:“义父,你不要离采薇而去好不好?你若离去,世间留下采薇好孤单寂寞?纵有袁大哥卫护,别人不得侵犯,——可是他心有所属……清心格格……他是永远忘不了的。我又该寄身何处?……茫茫大地,何处为家?义父你莫走,天下兴亡还要你去管!你竟这样无情无义地舍我们而去,丢下我一个人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不知明天会如何?采薇一个人在世间好苦!”她在梦中犹自哭泣。袁承天见这情形,心也碎了!
不知不觉东方发白,忽然袁承天忽觉周身麻林,竟是动弹不得。睁开双眼,只见自己竟被绳索捆绑,不得动弹,张眼向一旁看去,只见采薇姑娘亦是受缚。她嘴里被塞了布,不得言语,只是眼睛转动,看着袁大哥,似乎求肯!这时一株柚子树后走出,只见几个身穿直裰,头却束发,让人见了觉得好生奇怪,有不伦不类的感觉。他们见袁承天醒转,便跳跃而来,口中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采薇姑娘一听,自然明白这是闽南代土着的方言,非是别人所能听懂,皆因仿佛夷国语言。为首那人面目看似斯斯文文,不见凶恶,来到袁承天面前戟指说着什么话!采薇姑娘听在耳中,自是明白,因为早年间她曾随义父到过那闽南诸岛,多少知道他们的土着方言。所以听了心中大惊,原来他所说的是诘问这袁承天可是清廷派来的走狗鹰犬?只是袁承天不懂闽南土着,一脸茫然,不知所云?
这土着头领随后对身后几人吚吚呀呀说话。采薇姑娘从他们谈话之中得知他们是明朝后裔,不敢降清的大汉孑民,只因先人流落南方,与深山之中土着女子成婚,所以后人便言语全然不是汉语,皆是当地口音。他们虽经百多年,然心念故国,不忘明室,所以不肯剃发易服,市廛自然不能去,只有躲避山野海岛,是以以直裰束发,表示不忘明室。他们说了好一会,一个粗壮大汉不耐烦,口中叫着要杀袁承天——只因他身着清国衣衫,所以被他们误以为是清国奸细,前来海岛刺探消息,因为先前便有几波清国细作前来海岛,皆被他们射杀。今次以为这两人便如先前那几干人所为,所以便要杀人。
采薇姑娘听闻他们商议要杀人,心中着实着急,可是苦于自己不能说话,一时无计可施。这时众人身后走出一位土着女子,伸手摸了摸袁承天的耳朵,格格笑着说话。后面几个大汉听了都不怀好意哈哈笑了起来。袁承天自然不明所以,怔怔然。采薇姑娘心中暗暗叫苦,原来那土着女子所言便是要杀了袁承天,你说这能不让采薇姑娘骇然失色。其实古已有之,屡见不鲜,远且不言;近的便如屈大均作《菜人哀》,更是让人读之伤心无地。可见乱世人命贱如狗,这也是历朝历代所难幸免!有时人说上天爱人,可是为何乱世都不如太平犬?
袁承天虽然不懂他们言语,但是从他们言语表情上依稀可猜出他们不怀好意。他心想如何脱困。怎耐身上缚有绳索,坚韧异常。他虽运力欲崩断绳索,奈何力有不逮,难以脱身。这时一名身穿短衣汉子手提一把尖刀,明晃晃砭人眼目,冷呵呵走近,提刀向他胸口插落。采薇姑娘闭上眼睛,心想袁大哥性命休矣。袁承天此时始知他们要行凶杀人,心想:难道我要命绝于此不成?他眼前仿佛又见死去的爹娘!长叹一声:爹娘,孩儿不肖,丢了先祖的英明,丢了先祖的脸!真无颜见于先祖!
忽然天空中一道霹雳从上而下,直直击打在一株大柚子树上。树木断折,正砸在那提刀的汉子头顶,立毙当场,就此殒命。苍穹之中,阴云之上,隐隐有龙在长舞。众人惊愕不已。也许天上有神,地上星主,皆有定数。余下众人只是怔了片刻,便又有一个壮汉将那死尸踢在一旁,不加理会,径自捡起尖刀又再向袁承天走去。忽然天上起风,风起突然,形同旋涡,将地上山石树木尽皆连根拔起,不见踪影。
待得袁承天睁开眼,风平浪静,只有他和采薇二人还在原地,毫发不伤,真是奇哉怪也?也许冥冥之中自有神助,否则何以只将那些土着的恶人收去,于他二人分毫不伤?袁承天身上绳索落在脚下,手脚得已活动,喃喃道:“可怜他们都送命而去?”采薇姑娘这时也得自由,笑道:“你还可怜那几个恶人?他们险些便要杀了你?你还可怜人家?真是不可理喻!”
袁承天不好意思,搔头无以为对。这时天气由适才阴沉骇人转为晴空万里。有时这苍穹变化让人不可捉摸,有时人定胜天也不过妄言!
袁承天这日来到袁枚墓冢前,只见冢上有离离花开,左右两旁各有柚子树,仿佛卫士守护,可见神灵自有护卫,让袁前辈英灵永存,有时人的至诚和侠义可以感动天地,便如那六月飞雪,窦娥之冤,天地为之呼啸变色,能不让人心惊。他心中默祷:前辈,今次晚辈无礼,要掘墓带你骸骨重回中土,回转丐帮总舵,让你魂归故里。小子无礼亵渎望前辈勿怪为是!采薇姑娘见他说的至诚心想袁大哥为人忠义千秋,碧血丹心,是位侠义中人,可是他的遭遇却如此不堪。爹娘早殁,不在人间,让他遍尝人间苦难,亦使得他周遭至亲之人都横遭不测——想到此处,忽觉不对难道义父之死亦是受他牵连?可是想想不对,义父是看透世情,不内世俗所羁,情干自愿赴死,又与袁大哥有什么相干?
袁承天用布伞遮住阳光,向袁枚墓冢拜了几拜,心中默祷:袁帮子,小子这便掘开你的墓冢,取出遗骸,回归中土,不让你在此处凄惶无着。采薇姑娘见袁大哥这样情深意重,心想:我听义父说这袁大哥是天煞孤星,命格如此,谁也无法改变;一生颠沛流离,总不得安稳,仿佛上天已定!岂难道袁大哥真的孤苦伶仃,总是命运???可为什么上天如此不仁,让宅心仁厚的袁大哥命运如此不济?是命运使然,还是人为?似乎不得而知?
待得袁承天将袁枚遗骸收拾背负于背后,便和采薇姑娘来到海边,登上他们先前伐木编作木筏,他们要漂泊海上,回归中土。
行在海上,采薇姑娘见袁承天划动木楫多有不便,便说道:“袁大哥你何不放下袁帮主遗骸,以便行事。”袁承天心想不错,便放下遗骸。又是夜晚,天上星起,照耀人间,海水波澜上下起浮,仿佛托动乾坤,人在苍海仿佛微不足道。袁承天忽然道:“朝作清寒暮作阴,愁中不觉已春深。落花有泪因风雨,啼鸟无情自古今。故国江山徒梦寐,中华人物又销沉。龙蛇四海归无所,寒食年年怆客心!”采薇姑娘不明所以,便问端地。
袁承天道:“以前我不懂人间大义,自从跟随师父多读诗书,便明白有时人间大义真当以死争。中华人物,堂堂上国风范,其是他族可堪比拟?”采薇姑娘道:“义父在世常说他平生最为钦敬的一位人物——便是尊师‘不老仙’赵掌门;他为人节义,可说礼仪仁孝,可为世人楷模,一时之典范,余人皆不堪论。”袁承天道:“丘帮主言过其实,世上除了昆仑派,还有武当、崆峒、少林诸派,岂止我昆仑派可堪大任?”采薇姑娘不以为是道:“世上尽多沽名钓誉之徒,少有清心寡欲之人!袁大哥,你说现在咱们谈天说地,而百年之后夫复如何?人生也许不过大梦一场,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们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不带走一丝尘埃!又说什么龙争虎又斗,只不过一场空欢!”
袁承天听她说话,手下不停,依旧滑楫,心想:我以前也这样想,可是人活着便要有理想,岂能与草木一秋!便如先祖袁督师一般凛凛威名于天地之间而不朽,百年抑或千年之后依旧有人会记念于他,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所为!
采薇姑娘觉得困了,便枕在袁承天的肩臂,仰看星月天空,心中便想:如果这样一生一世与袁大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那该多好?她的脸上洋溢着笑颜,仿佛如花开放!人世间美好的事也末过如此吧?与心仪的人一路前行何其幸甚!
木筏行在海上自然没有大船行得快。袁承天看天上北斗七星,一路而北而行。这日正行之间,忽然后面驶来一艘大船,张开风帆,甚是迅速,不刻便赶来。只见船头一人,神情甚是倨傲,再仔细一看差点惊呼出声,原来那人却是丐帮叛徒萧迟月。他身后则是于令仪——枉想篡位夺取丐帮帮主之位的那个少年。昔年君山大会事情败露,二人被大内高手摩云手杨契丹所救走,此后听闻为朝廷所用。他们二人效力于多铎麾下,——而这多铎野心非小,志在军国大事。他广会搜罗天下英才为其所用,意在皇位。只是无凭无据嘉庆皇帝也实在无法,更兼他是本朝股肱之臣,位列摄政王,有时还会挟持君子,因为这是大行皇帝当年授以权柄,本意要助皇子朝政,辅佐君子,可是有时事与愿违,谁成想这多铎为人表面谦虚恭上,实有干国忠良之姿态,亦有当年王莽之能,以惑众人。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很是看他不起,因为事出反常必有妖,便时时注意其行动。多铎亦发觉舒尔哈齐处处与自已制肘,心下怨恨,如若旁人他早已发难,只是碍这舒尔哈齐亦是皇叔,自己一时也无法可施,如若别人他早折子迫其皇上将其杀之,饶是如此,几次派人刺杀舒尔哈齐,都是无功而返。甚是气恼,可是想想只有释然,只侍将来一有时机,再行动手,一击必杀。舒尔哈齐虽拿获刺客奈何他们都咬破口中所匿之药自尽,无从控告这多铎王爷,由是二人嫌隙便日益加深,几成水火不融地步。只是上朝时并不显露,只是少了客套于寒喧!
夜月下袁承天见状只有胡乱用脏手摸了一下脸,立刻变成一个不修边幅,脏兮兮的少年。采薇姑娘不知何意,觉得十分好笑,便要相询,只见袁大哥向她嘘了一声,作势不要她说话,便知袁大哥这古怪行为必有深意,便噤声不言。袁承天又将头发拨乱,遮住本来面目,便给人以流浪可怜人的印象。
萧迟月这时也发现孤伶伶苍茫大海之上一个硕大木筏飘浮其间,一位肮脏少年年和一个如花少女在其上,心中甚是诧异,心道:莫非他们是遭海盗所劫持幸免于难的人。这时于令仪眼睛一张,见那采薇姑娘如花开放,在夜色中显出光芒,便向萧迟月献言让他们乘上大海船回归中土。
萧迟月看了一眼于令仪,心中踌躇,一时拿不定主意。于令仪见萧迟月拿不定主意,又说道:“萧大哥,你看他们形色可怜,又是年少,在这茫茫大海飘浮,不知何时才能到得大陆?”萧迟月见他心生怜悯,不好拒之不理,只好勉为其难道:“也好,于兄弟咱们还是小心在意?”于令仪心中一喜,忙令水手慌忙赶上,向袁承天他们喊话,并搭下软梯,好让二人弃筏上船。
萧迟月见于令仪忙得不亦乐乎,知他少年心性,见到美好的事物总会心向往之,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已当年又何尝不是这样。
当袁承天和采薇姑娘上了他们的大船。萧迟月便问他们来历。袁承天早和采薇姑娘交议好了,只要他们问起只说是落难海上的兄妹,他叫袁天;采薇则叫袁薇,这名字让人听上去怪怪的,那也不管它了。萧迟月听了袁承天言语还是不放心,忽然眼珠一转,右手毫无征兆翻出,呼地一掌拍向袁承天肩臂。袁承天不加思索扑通倒地,滚到船舷,通地一声头碰到船舷,额头立马起了一个包,还口中叫痛。采薇姑娘不明所以,以为这萧迟月临时起意,想要杀人;可袁大哥为何不出手反击,反受其害呢?不过只是一瞬间便明白这是萧迟月试探袁大哥是否身有武功。现在可好,袁大哥倒反应迅速,不加思索跌倒滚出,撞起一个包,显得虽是狼狈,可是这样一来便打消了萧迟月的疑心,心中不由暗叹袁大哥机精过人,非其所常;当事之时,只要袁大哥反应迟顿,出手相抗,那么一切都枉费徒劳,前功尽弃。
萧迟月见袁承天额头撞出一个老大的包,便走来谦声道:“小兄弟,适才是我意乱情迷,一时失手伤了你,勿怪勿怪?”袁承天心想:你编这谎话谁信?可是当下又不能这样说,只好打个哈哈,说道:“这怎能怪船主,全是小人不好。”萧迟月见他真会说话,哈哈笑道:“小兄弟,以后不要叫我船主,只以大哥相称便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袁承天心想:当初君山匆匆一面,只觉这萧迟月为人心狠手辣,今日看来也非如此?看来人总有两面,非是一承不变,便如当年王莽篡汉之前,为人节俭,礼览下士,谦恭至卑,可说是个贤德之人,可是篡汉之后,便判若两人,杀伐皆在我手,可说是从善人到恶人一念之间!那么嘉庆皇帝,岂非也如此?
袁承天在舱底房间辗转难眠,呼息之间总觉压抑。这时间壁轻轻响了几下,接着便是采薇姑娘的声音:“袁大哥,你睡下了么?”袁承天道:“没有。”接着采薇姑娘又道:“我可不可以过去?”袁承天自是表示可以。采薇姑娘推开木门,只见袁大哥踞坐在床边,想着什么心事。他将那重重包裹放在床里边,那是袁帮主遗骸——如果那萧迟月知道不知又做何想法:是愧疚,是无奈抑或愤怒皆不可知?
采薇姑娘道:“袁大哥你是否觉得蹊跷?”袁承天道:“有什么不对么?”采薇姑娘道:“我总觉得他们鬼鬼崇崇不是好人!”袁承天道:“他们昔日曾是丐帮弟子。”此话一出,采薇姑娘怔怔,半晌无言。袁承天接着道:“只是他们背信弃义,忤逆反叛出了丐帮,入了多铎王爷帐下,效力清廷,可说于大节有亏,忘了丐帮的信念:民族大义、礼仪仁孝、大仁大义、忠义千秋!袁帮主之后无丐帮!”采薇姑娘道:“现在丐帮帮主不是秦于卫么?”袁承天想起河北分舵舵主陈平赐于自己轩辕神剑,要他负起家国民族重任!只是不能,非是承天推诿,实是不堪大任,可是陈平陈大哥却说他是上上人选,他人皆是不堪!只是现在陈平被帮主秦于卫褫夺了他分舵舵主之位,分派他人,可说是不智之举。陈平陈大哥一生肝胆昆仑,见不得小人,眼中揉不进沙子,最终却落得被奸人逐出丐帮,永不得听用,实是平生耻辱!如果袁丐帮在世的话决然不会做出如此不智的事来!可惜斯人已逝,丐帮不复往昔峥嵘,其势日趋式微,这也是用人不当所至,如果袁丐帮主在天有灵,亦当护佑丐帮重新兴旺,只是这秦于卫毕竟年轻,阅历有限,不堪大任!却不知为何丐帮四大长老缘何推举此人为丐帮?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事!袁承天也懒得思索。
袁承天过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事,萧迟月他们此行必有不可告人的目地。采薇姑娘也是一般心思。
待采薇姑娘回到房间,刚要熄灯就寝便听到门响,忙披衣而起,只见门外是那少年于令仪。只见他笑兮兮看着采薇姑娘,手中却拿着一粒硕大明珠,在房间中熠熠生辉,照得如同白昼,让人甚是诧异。他见采薇姑娘怔怔出神,便走进房间笑道:“袁姑娘,我在海中捞到一个大海蚌,打开贝壳里面却有如此一颗罕见的夜明珠,你说怪不怪?先前便未遇到,偏偏你们兄妹上船便被我打捞到,你说是不是有缘?”
采薇姑娘脸上一红,他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于令仪分明是旁敲侧击,意在采薇姑娘。采薇姑娘岂有不知,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于令仪不似好人,隐藏着奸诈,只是他这好样如若拒之,难免让他生疑,只好却之不恭。于令仪见采薇姑娘接过夜明珠,喜笑颜开,情不自禁,颇有些心花怒放,不能自己。采薇姑娘看着他忘情的样子,心想:我又何苦哄他?于令仪见低头不语,以为她便是心仪自己,便走前去握她纤纤玉手。
采薇姑娘仿佛受到惊吓,斥道:“你要干嘛?”骇得于令仪伸出的手怯怯收回,悻悻而去。采薇姑娘心中恼火,心想:袁大哥牵手尚可,你却不能!至于为什么?她内心却又着实说不上来!这一夜便在迷迷惘惘中睡去。
第二日中午忽然听到大船之上传来号角之声,有人上下船舱。袁承天心下好奇便上了大船之上,只见对过一艘大船驶来,船上张帆,一幅清国黄龙旗猎猎招展,在风中展示威严,宣示天朝上国的威仪。只见萧迟月忙不迭令人住船恭迎,他口中说道:“世子前来,要押解逆党前往京都,面禀摄政王过问。”于令仪便想这座船是摄政王多铎的世子多福安的,他缘何不在京城等候,非要多此一举,前来海上?他是天潢贵胄,倘有闪失,岂不悔之晚之?袁承天听是多福安,便想到他当年强夺民女,正好自己撞上,便乔妆那女孩赴王府,结果这多福安白欢喜一场,自己将他头发削开,如果再近半寸那么当时这位世子非命丧当场幸亏有安引疾侍士护佑,否则……袁承天想到自己乔妆女孩戏弄多福安不由笑了起来,只是未笑出声来。
这真是冤家路窄,今日又撞见这多福安——他虽为王府世子,有时行为都是不堪,与其世子身份不相匹配!这也是没有办法,谁教人家天潢贵胄,爵位世袭,一出生便注定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不会有底层民众万千苦难!有的只有阳春白雪,风花雪夜,不会有流离罹难、不会有饥不裹腹、不会有露宿街头、不会有遭人白眼与贱视;只因为身份高贵,怎知底层万千民众辛酸与不堪?
你出身寒微,纵使努力,只怕亦是一事无成,只因他们身份注定,不会更改,更不会允许汉人子弟少年窥伺他们的爵位,所以也许冥冥之中该他清国有三百年国运,人力有时真的难以改变!
忽然甲板山响,只见王府世子多福安气势如虹,上了萧迟月的大船。他身后有众多侍卫。袁承天低头之间见有侍卫安引疾和终南剑派的白一平,只见他神情不好,显得意气风发,甚为春风得意,幸许近来甚得多铎看重,所以不比往昔消沉。袁承天心想:这多福安此行,必有大事,——莫非大船之上押着什么大人物不成?
萧迟月和于令仪忙不迭地恭身施礼,口中说道:“恭迎世子!”多福安道:“不必了。”袁承天见他面目之间透着倨傲,仿佛全然没把他们看在眼子。袁承天心想:你也只过是王府世子,人人敬畏;倘若世上一般庸庸之人,只怕没人瞧得起你!你今日威风的紧,可是从来天道好还,非是一成不变,将来怎样谁也说不定,也许转眼芳华尽去,祸事连连!也许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就看这多福安今日之行为,只怕将来难有善终?
这时袁承天作一般少年人打扮,更兼面目污秽,便给人一种面目可憎之嫌。这王府世子多福安更是嫌他肮脏,不愿多看一眼,怱怱走过。袁承天忙低头,忙两人目光对视,这多福安看出蹊跷。
萧迟月和于令仪欲迎世子进大舱舱中,忽听船边水手发出惊咦。他快步来到船舷,探身下望,只见海面之上有一个大船板浮来,其中有一男一女,年纪也不甚大,只是衣衫被海水打烊,样饰依稀看出来,是前朝衣服——岂难道他们前明遗民,不忘前代王朝,依旧着汉家王朝服饰,可见心中抵触清国统治,心中不满。萧迟月命水手搭软绳梯下去,将这二人掳上。他满意水手下去手到擒,不费吹灰之力,岂料那少年男子手起掌落,将这水手立毙当场——因为他见这大船上的清国黄龙旗便心中着实生气,所以也该这水手倒楣,命丧茫茫大海。不一刻,海水翻滚一片血红,是海中食人鲨鱼将这水手分食,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多福安见状大怒,喝道:“萧迟月快将这恶人捉来问事!”萧迟月便要跃身而下,也好在世子面前现露一下。于令仪见状自告奋勇,抢先跃下高船。当他跃在那大船板上。这落难少年斥道:“无耻奸贼,你是汉人,却为清廷出力,忘了你是黄帝后裔,不知耻辱,反以为荣,甚为可耻!”袁承天听这声音熟习,这可不就是那位自命不凡的洪武门人朱世杰么?却原来他和莲姑未死,得已脱逃!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于令仪自然不是这朱世杰的敌手,不过两三招便被其一掌击翻在海中。扑通一声掀起硕大浪花。萧迟月见状忙令水手搭绳索救他上船。萧迟月再也按奈不住,跃下高船,二话不说便与其交手。朱世杰虽飘泊有日,精力不济,但是见到清国的兵士心中便有种无名怒火,所以便打起精神,誓要与其同归于尽也不投降。
萧迟月一要在世子面前显示自己的武功,二要显扬自己武功了得,所以便全力施为,下手不可谓不狠,处处透着杀机。朱世杰毕竟海上逃亡,精力有损,武功便有所不能,处处受其制肘,更兼这萧迟月昔年曾是丐帮的执法长老,武功自不待言,只是他功名心重,意欲谋反,最后事败,险些命丧君山,如果不是大内血滴子头领杨契丹施手相救,他和于令仪早已被丐帮弟子乱刃分尸,尸骨无存了。
莲姑见这萧迟月出手狠辣,处处透着歹毒,誓要杀其而后快。朱大哥近来海上漂泊,不得自由,饥时便捉海中鱼虾填肚子,渴了喝海水——虽然苦咸——但是人在困境也只有随遇而安,勉为其难。所以精神萎糜,不是很振作,如果换做平常,这萧迟月未必便是对手,可是现在人在窘途,非是陆路,所以难免上下颠簸,不得自由!她眼见朱大哥难以抵敌,便顾不得自身安危,用手中短木棒向着萧迟月背心搠去,因为此时萧迟月正转身和朱世杰激斗,背对于她,因见她不过一柔弱女孩,能有多大能耐,所以并未放在心上。莲菇见朱大哥情势危殆,也顾不得什么仁义道德,抬手搠去。这萧迟月虽武功不柔,然一心不能二心,他前面是朱世杰生死以搏,不料后面又有莲姑暗施杀手。这下着实让他猝不及防。
萧迟月见顾此失彼,只有拚一拚。他对朱世杰挥出一掌,将朱世杰逼迫一边,然后伸腿踢出,更不回看,一式“魁星踢斗”踢向莲姑手臂。这下莲菇始料未及,萧迟月一脚正踢个正着,啊呀一声撒手撤棒,跌坐在船板。船板本来在海面起伏不定,这下受力更是上下晃动,险险将三人掀翻大海之中。
这时袁承天正居高临下,见这情形正思量要不要救这朱世杰。便在这时正听见朱世杰啊呀一声正了一掌,翻身跌坐在船板,嗓子一甜,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一时之间气血翻涌,心神难定。正在此时海面又驶来艘大船,不是别人,却便正是嘉庆皇帝的大船。船上的是罗军门——罗炳耀,是广东水师提督。在有清一代设三处水师提督,分别为长江水师提督、福建水军提督和广东水师提督,三处皆受顶头上司水师总督节制,其实官职从一品,除却上司总督便是提督官职为大,为一方大员,负责统辖一省陆路和海上一切官兵,可说威权极大。
原来那日嘉庆皇帝见袁承天所驾之船爆炸沉于海底,却不见海水中有血水,更不见袁兄弟尸身,便心下不死,誓要驾船于大海之上遍寻于他。他这些时日念兹在兹,于心中念念不忘于袁兄弟,有时人之情谊胜于手足之情。不巧这时正会同萧迟月大船,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萧迟月将朱世杰点了穴道,让水手放下绳索将他拉到大船之上,又将莲姑制服,也一同上吊至大船之上。嘉庆皇帝大船也驶来。众人见是今上,纷纷出迎,山呼皇帝,跪列两旁,目视于地。嘉庆皇帝迈过搭在两船之间的船板,见到受缚的朱世杰和莲姑,不由轻轻一笑,说道:“朱兄弟别来无恙,不料匆匆一别,今日又会,真是幸何如之?定当浮一大白,共醉生平,方不负这盛世年华!朱兄弟,你说是不是?”
朱世杰此时沦为阶下囚,甚为懊恼,只哼了一声,不作言语。嘉庆皇帝知他心有不服,心想:今日可由不得你再行猖狂。他走过去,落坐船帆之下帅椅之上,四下睥睨天下,仿佛君临天下,谁与当锋,神态说不出英武!
袁承天心中暗暗叫苦,忙不迭低下头,害怕他识出自己本来面目,耳根发热,面上发红,心中忐忑不安。这真奇哉怪也,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嘉庆皇帝闪目之间见到那多铎世子多福安,心中诧异,心想他缘何在此,看来必有所为,但是他却不相询,只是轻描淡写道:“世子,你近来武功可有长进,朕甚为挂念。”这皇帝和世子多福安年纪相仿,本为兄弟,但是人前却君臣相称,不可坏了礼数。多福安忙叩首为礼道:“臣闻丐帮逆贼为害海上,便令萧统领出海擒拿此贼,本意回归中路,回京面禀圣上,请皇上定夺。”
嘉庆皇帝深以为是,颌首笑道:“世子大有乃父之风,皇叔可喜可贺。”多福安忙叩谢皇恩,代父领过,侍立一旁。他又一一向皇上介绍萧迟月和终南剑派掌门白一平。嘉庆皇帝心下一沉,他深知这白一平非是泛泛之辈,在江湖之上大有名头,虽无法和少林和武当相抗,可是亦是名门大派的领袖。竟然为皇叔多铎所用,心中能不骇然。但是他这一惊诧只是瞬间而过,便言笑宴宴,不以为是。
他这细微表情都被袁承天瞧在眼中,只见皇帝平静神情闪过一丝杀机,心想皇帝的忍奈度也是有限的,将来这多铎王爷下场不知如何?只怕也好不到那去!世间奸佞之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远的如那魏忠贤,生前风光无限,世称九千岁,一时风头无两,生祠更是遍布全国,一时之间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而一旦获罪,投环于死,声名狼藉,落了个骂名无数。近的如那和中堂,荣华富贵享尽,可是一旦新君上位,便令他畏罪以死,岂不可惜,空有才华,却为人不正,以至身死无地,是为可悲。这多铎也是野心不小,将来恐怕也难保全首领!嘉庆皇帝见朱世杰脸有愠色,知他心中不服。便亲自解了他被制穴道,因为人家亦是皇室后人,这样殊非待客之道,所以让他自由才是正道。朱世杰冷哼一声,心道:“假仁假义!”嘉庆皇帝见他神情倨傲的样子,也不以为是,径自走回。众人见朱世杰非但不感激皇帝,反而有些不屑的神情,心中不满,不明白皇帝何以对他优待。嘉庆皇帝并不理会众人表情!
他径回座位话锋一转,转头看着朱世杰,冷冷道:“朱世杰你先前劫持朕躬,可说大逆不道,更兼组织乱党,祸乱天下,可说罪不容诛;——但是朕姑念你是朱明后裔,不加计较,只要向朕承诺以后改恶从善,不再与朝廷为敌,解散洪武门!”朱世杰冷笑道:“却也休想。这天下本来是我朱姓天下,只因天下干戈,以至天下生灵涂炭,一至才到了不可收拾之地步!非是朱氏子孙不孝!”
嘉庆皇帝拍案而起道:“谁是逆贼来着?谁又是英雄好汉?谁又是天下真主?”他见朱世杰不言语,声音缓和道:“你也不想想你先祖德行有亏,以至失了天下,这又怨得谁来?”朱世杰道:“当事之时百姓起义攻城下,欲要城下之盟,欲要封王。帝之不允,以至以身殉国,身死国灭,后来祸不旋踵,天下沦陷,又回洪荒猛兽食人时代!”嘉庆皇帝却道:“天佑好人!所谓时也、运也、命也!正是时不我待!是天祸亦是人谋!该我爱新觉罗氏坐拥天下,这是天命所归!”朱世杰冷冷笑道:“什么天命所归,全是无稽之谈!现在虽然天下是你满洲人,将来未使不会重归汉人天下?”嘉庆皇帝道:“痴心妄想!朕要一并诛杀尔等殆尽,方出胸中恶气!”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如此情形,见他眼中杀机,似乎随时便要喝令杀人,心中一颤,寻思如何救这位朱明王孙?朱世杰忽然凛然昂首啸天道:“刀在鞘中不斩人,世无英雄空叹息。我自抹去两昆仑,看去天下是谁家?”然后大笑三声,又道:“列祖列宗,世杰不孝,不能恢复汉家天下,实在无颜见先祖于地下也!”然后他忽然手起掌落,正拍中天灵盖,立毙当场。袁承天要出手已是不能。这朱世杰也是刚烈如此,比之崇祯帝朱由检犹有过之而不及也!莲姑见朱大哥大义领死,伤心欲绝,已是生无可恋,也是抬手拍落,头脑碎裂,两个人都横死当场。这只是刹那间功夫。袁承天心中隐痛,只是无法可施。
嘉庆皇帝见朱世杰如此刚烈,也是叹息连连,长叹一口气道:“先祖刚烈如此,宁死不降!而后人亦是刚烈如此,一门忠烈,一门英烈,一门英雄!古今罕有,比之那位乐不思蜀的皇帝可强太多了,同是汉人却差之千里,让人叹息!朕一向敬佩于天下英雄,厌恶于奸佞之人!来人,将这朱世杰和这女子好生安置,待回归中土,加以后葬!”袁承天见这嘉庆皇帝对朱世杰如此后待,心中一热,心想:他也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是这朱世杰和莲姑如此刚烈,让人心生敬意!
萧迟月和多福安和白一平见皇帝如此处置,觉得他纯是一片善心,心想:原来他是恩怨分明的君主。
忽地海上大风起,将这座船掀起,忽高忽低,颠簸不已,眼见天上乌云密布,一场大雨便见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