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逐渐涌动而来，小角楼上荀郦面无表情地翻着册子。
“照旧制，殿下应身着公服袆衣，戴九翟冠......”
朱挽宁将自己马面裙的绶带又紧了紧，抬头眨巴眼睛无辜看他。没办法，维心丸澜等人都不在。
荀郦额角跳了跳，翻过这页，继续道。
“选鸿胪寺或礼部资历深的人来主持，殿前需排四十九位内侍负责传声......”
朱挽宁抬手示意他从窗子往外看看，此地资历最够格的裴绍裴大人才刚得了消息赶来，似乎并不是要上场主持的样子。
荀郦沉默片刻，继续翻页。
“史官唱青词......”
“你是史官还是你会写青词？下一个。”
“禁军护卫左右......”
“我相信锦衣卫还不至于撑不起这点场面，快，下一个。”
“教坊司奏乐三次......”
“百姓不会边看边吧唧嘴吃东西就不错了，下一个！”
“......”
小荀大人撂摊子不干了。
朱挽宁将白绫缠眼上，借助064为她虚拟投影的影像最后整理形容，边忙还边嫌弃他，“都说了一切从简你非要较真，下去帮我安抚百姓。”
小荀大人磨了磨牙，扭头吩咐人将公主殿下屯了许久的芝麻糖发给百姓们，这东西相当于现在超市活动送鸡蛋一样的地位，至于公主发现后会不会跳脚，嗯，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得了芝麻糖的百姓们更激动了，这虽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却也是贫苦人家不常吃的东西，果然，公主出手就是大方！
待天色完全黯淡下来，校场大门到中心高台的道路两旁亮起火光，沉重的鼓声响起，人声鼎沸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望着校场入口，那里已经被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严密把控起来。
鼓声节点渐渐密集之时，万众期待的公主殿下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火光映照下，身量修长的少年出现，面孔落入了众人眼中。
顿时便有人惊叫道：“是她！我见过她！”
“我就说了她是公主！”
“那天在坝上我就站公主旁边！”
......
私语声顿时乱糟糟地响了一片，裴绍皱眉，看了眼身旁的文书，那官员立刻起身想出声，却被宋培风伸手拦住了。
被人忽略的鼓声再次重重地响起来，人群私语声低了下去，继续探头望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公主。
宋培风这时才对裴绍轻轻摇了摇头。
见到了公主的脸，这时才有人去关注公主的穿着。
她下裳是一件暗色的马面裙，火光映照下流转出点点银色，上身则是足够收束的干练骑装，身后背着一把木质长弓，步履很慢，走得很稳。
“不像公主，倒像个女将军。”
人群中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众人一哂，正要说话，便见那一步步走上高台的少年忽然扬唇笑了。
“公主笑了！”
“真笑了！”
“我也看到了！”
负责人墙隔离百姓的衙役拧眉冷斥：“肃静！”
百姓面面相觑，攥紧手中的饭碗和芝麻糖，在她身后列阵跟随的锦衣卫冷冽眼神扫视之下，不敢再多言。
校场门口到高台距离并不远，朱挽宁根本来不及想有的没的，就走到了尽头。
她站在登上高台的第一阶楼梯前，却没有抬脚，而是取下身后的弓。
程炳递来火箭，箭头做了特制的镂空形状，内嵌用药物处理过的火棉，此时正静静燃烧着。
抬脚后撤，拉弓搭箭，沉腰，目光落在高台上，那里放着祭坛，和一个巨大的板子，上面黑乎乎的，似乎用特殊材料处理过。
百姓和官员都是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见过没见过的都沉默了。
准星一一掠过，随即便是漂亮的撒放和再一次搭箭，火箭足有十支，在板子上钉成笔直的一排，然后便是火油倾斜，落入硕大的祭坛中，盛大的火光立刻蹿出，在祭坛中熊熊燃烧。
裴绍看不懂，但不影响裴大人做气氛组，一个眼色过去，便有人立刻跪地高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立刻懵懵懂懂跟着下跪喊：“公主千岁千千岁！”
朱挽宁回头，不明意义地扫了他们一眼，
祭坛烧至极盛，朱挽宁终于抬步，走上高台，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祭坛之前。
众人仰望着她的背影。
朱挽宁开口说道：“臣，朱氏挽宁，大黎第十三代皇帝第七子，忍见固安水患之苦，黎民之难，故为百姓上祈苍天，愿天有好生之德，佑固安不受水龙侵害，佑大黎山河无恙，国祚绵长。”
她说完自己以贫瘠的语文素养想出来的祈祷词，安静地俯身，向着燃火的祭坛叩首。
裴绍听着浅薄的祷词想笑，看见少年叩首那一刻又酸了眼眶，跟着叩了下去，喃喃道：“山河无恙，国祚绵长。”
宋培风和其他官员庄重念道：“山河无恙，国祚绵长。”
百姓们跟着喊：“山河无恙，国祚绵长。”
他们或许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意思，但他们知道，公主是为了他们，为了大黎所有的百姓，在祈求上天的保佑。
朱挽宁半起身，她背对着所有人，脊梁挺直。
而后破空声响起，跟着叩首的众人闻声抬头，便见绚丽的烟花盛开在夜空之中，大朵大朵地绽开，盛放，所有人眼中都出现了惊喜的光。
和水患对抗太久了，他们也需要休息，需要停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那些被冲毁的良田，那些回不来的人，那些失去所有后空荡荡的屋子，那些被水淹没的粮食和棉花。
那些冒着大雨和严寒抢修道路的人，那些奔波在堤坝上放下柳辊的身影，那些草棚中递出来的粥饭和祛寒防疫的汤药，那些无忧无虑欢笑在新水渠里的孩子。
不少人眼前模糊，对着灿烂的烟花说，感谢上苍。
又有不少人哭着骂，贼老天！
靠天吃饭真的很难，很难，好在这次他们有小宋大人和小荀大人，还有他们尊贵的公主，她在为她的子民奔波，她在为子民祈福。
越来越多人看向了公主的方向，紧接着，有人就发现了不对劲，站起来大喊道：“你们快看祭坛上！”
只有公主一人跪立的高台上，熊熊燃烧的祭坛之后，神奇地出现了几个大麻袋。
在众人的目光下，随着一声一声的烟花爆鸣响起，一袋又一袋麻袋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祭坛之后。
荀郦快步上前，打开一个麻袋向百姓们展示，大声喊道：“是种子！”
所有人都沸腾了！
“神迹！”
“上苍垂怜！！！”
“老天显灵了！！！”
烟花还在响起，麻袋还在出现，他们的公主跪得笔直，淡定从容，似乎这神奇的一幕不足以引起她心中波澜，又似乎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那略显单薄的背影在此刻显得无比高大。
为天赐种子兴奋欢呼的人们几近沸腾，一个老人跪地，捂着心口大喊：“天佑固安！天佑大黎！”
越来越多的人跟他一样，跪了下来，自发喊着：“天佑固安！天佑大黎！”
那声音比之前不知高过多少倍，连维持秩序的衙役们也被这神迹惊到，跟着跪地大喊，就连一直冷着脸的锦衣卫都震惊了，跟着跪了下来。
直到烟花停下，麻袋铺满了整个高台两层，却丝毫没有靠近公主身边，这神奇的一幕使众人愈发敬畏。
朱挽宁这才站起身，转过来，面向伏地而拜的众人。
“天佑固安，天佑大黎。”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